書房厚重的雕花木門被推開一條縫隙,昏黃的燭光混合著陳舊紙張,乾燥的墨跡以及淡淡的藥香氣息,撲麵而來。江婉站在門口,心臟因期待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敬畏而微微加速跳動。
林見深正伏案在一本攤開的賬簿上寫著什麼,聞聲抬起頭來。他沒有說話,隻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書房靠牆的一排深色檀木書架上。
書架中段,幾冊明顯被單獨放置、用靛藍色布帛包裹的線裝書冊顯得有些格外不同。它們不像其他書籍那樣整齊排列,反而帶著一種被頻繁小心翻閱的痕跡。
“那邊,”林見深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也有一份默許,“最邊上的那幾冊,是先祖手劄的副本。你可以看……但僅限於是副本。”
他沒有說哪些能看,哪些不能。但江婉明白,這是林見深經過篩選後的信任,是他在那層依舊存在的隔閡中,為她推開的一扇了解他世界的小窗。那些涉及核心秘法、血脈傳承、詭藏室內部結構圖、以及關於“厲凶”、“煞凶”乃至“絕凶”具體記載的原始手劄,必然被嚴密的鎖在彆處,或者根本不允許被抄錄副本。
“謝謝。”江婉的聲音很輕,帶著小心翼翼的鄭重。她走到書架前,指尖拂過那靛藍色的布帛,觸感微涼而厚重。她取下最上麵一冊,解開係帶,一股更濃鬱的紙墨與塵埃混合氣息彌漫開來。
她在林見深書桌斜對麵的小茶幾旁坐下,就著旁邊一盞同樣古舊的黃銅燭台的光線,翻開了書頁。泛黃的宣紙上,是豎排用蠅頭小楷寫的繁體字,墨色深淺不一,有些字跡已略顯模糊。行文晦澀,夾雜著不少生僻古語和隱晦的表述。
江婉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那因接觸林家核心秘密而產生的悸動,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在那些晦澀難懂的文字上。她閱讀得很慢,很吃力,常常需要停下來反複琢磨一句話的意思。她如饑似渴,像一個在荒漠中跋涉了太久的人終於找到一片綠洲,哪怕這綠洲的水源苦澀難咽,她迫切的想要汲取。
晦澀的文字間,那些關於“凶物”形成的古老描述,逐漸在她眼前拚湊出模糊的輪廓:
“怨聚成煞”:反複出現。描述強烈的怨念、不甘、尤其是橫死者的執念,如同汙濁的濃墨,浸染其生前長期接觸或死時沾染的物品。時間流逝,怨念不散反聚,如同水滴石穿,最終“活化”物品本身,使其成為怨念的載體和放大器。“怨深則物顯異,久則生凶。”一段記載甚至提到,某個因家族傾軋被活活釘入棺材陪葬的少女,其怨念經年累月浸透棺木,最終使整副棺槨化作“厲凶”,破土而出,方圓十裡雞犬不寧。
“物老生魅”:並非所有凶物都源於慘烈的死亡。一些年代久遠、承載了過多使用者複雜情感的舊物,本身也會因“氣”的沉澱和異變,漸漸生出詭異的“魅”性。記載中提到一具流傳了數百年的古琴,因曆代主人多為失意文人,琴身浸透了哀愁與孤憤,最終在某個雨夜自行奏響,琴音如泣如訴,聞者無不心神恍惚,鬱鬱而終。
“外邪侵染”:還有一些模糊的記載,暗示某些物品並非自身孕育凶性,而是被外來的、更強大或更詭異的“未知力量”所汙染、占據,從而化作了傳播災難的媒介。這些記載最為語焉不詳,往往隻有隻言片語,如“域外穢氣”、“星隕邪光”、“地脈濁湧”等令人費解的詞彙。
除了凶物的起源,手劄副本中也零星散落著關於林家先祖的記載。沒有歌功頌德,隻有近乎冷酷的記述:
詭藏室的建造:提及數代先祖耗儘心力,勘察地脈,設計特殊結構,融入祖傳秘法,甚至以自身精血為引,才最終在老宅地基下構建出那層層嵌套的“封印空間”。過程艱辛,失敗者眾,常有“力竭而歿”、“心神為邪所奪”的簡單記載。
封印強大凶物:那些關於封印“怨凶”以上級彆存在的記載,更是觸目驚心。文字極其克製,卻透出濃重的血腥與悲壯:
“三代祖攜鎮器三件,率族中青壯九人,入古墓封‘血玉’,歸者僅祖與一仆,餘者皆殞,仆歸後三日瘋癲自戕。”
“七代祖婆以身為餌,引‘畫皮’入彀,終封於鏡匣,然祖婆容顏儘毀,雙目失明,三月後薨。”
“十一代,遇‘疫童’,散播瘟毒,闔族染病過半,族長力竭封之,自身亦病入膏肓,旬日而亡。”
沒有華麗的辭藻,隻有冰冷的數字和簡略的結局。每一次成功的封印背後,似乎都伴隨著巨大的犧牲。
生命的消逝、身體的殘損、精神的崩潰。這些零星的記載,如同沉重的鉛塊,一塊塊壓在江婉的心上。曆史的厚重感,帶著血腥和絕望的氣息,撲麵而來。
她抬起頭,目光越過昏黃的燭光,落在伏案書寫的林見深身上。他微蹙的眉頭,專注的側臉,指間那支古樸的毛筆,還有他手腕上尚未完全愈合的、封印凶枕留下的細微擦傷……這一刻,在她眼中都有了截然不同的意義。
守藏人。這三個字不再是昨夜那個冰冷抽象的概念。
它是無數代林家先祖用血肉和生命鋪就的一條荊棘之路。它是林見深此刻沉靜麵容下,所背負的沉重宿命。
一股強烈、混雜著悲憫、震撼和依舊存在的恐懼的情緒,在江婉胸中激蕩。她終於對丈夫那深入骨髓的疲憊,那份麵對危險時近乎本能的凝重與決絕,有了更深一層的了解。
恐懼依然盤踞在她心底,鏡中女人的陰影和西廂的寒意從未遠離。但此刻,在這彌漫著陳舊墨香的昏黃光線下,看著丈夫伏案的身影,那份恐懼之外,悄然滋生出一股沉重而複雜的情感,那是對這條孤獨而殘酷的守護之路的敬畏,是對行走在這條路上的丈夫,那份無法言說的心疼與……認同。
她低下頭,指尖拂過書頁上那記載著先祖犧牲的文字,仿佛能觸摸到那跨越時空的沉重。她繼續閱讀著,在晦澀的古文和血腥的記載中,尋找著關於這個家族、關於她丈夫所守護的這個冰冷的世界,在腦海中拚湊出更多拚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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