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午後。
陽光透過逐漸濃厚的秋雲,變得有氣無力,卻絲毫無法減弱這座帝國最大坊市的喧囂與活力。曆經劫難的長安,其恢複速度遠超常人想象,尤其是這彙聚了四海珍奇、八方客商的西市,早已恢複了往日摩肩接踵、人聲鼎沸的繁華景象。
空氣裡混雜著烤胡餅的焦香、濃鬱的各色香料味、牲畜的膻氣、以及來自天南地北的方言吆喝聲。駝鈴叮當,滿載著絲綢、瓷器、茶葉的商隊剛剛抵達,又有一隊隊馱著寶石、象牙、玻璃器、毛氈的胡商準備啟程西去。
在這片喧囂的海洋中,一支規模頗大的西域商隊格外引人注目。他們擁有近百峰健壯的駱駝,護衛個個高鼻深目,腰佩彎刀,眼神警惕。隊伍中央的幾匹駱駝馱著的並非普通貨物,而是用華美絨布覆蓋、雕刻精美的木籠,裡麵隱約傳來珍禽異獸的啼鳴。這顯示他們並非普通的行商,而是專為皇室或頂級權貴輸送奇珍的官商或是背景極深的大豪商。
商隊停靠在西市專門劃出的胡商區,開始卸貨交割,頓時引來無數好奇與羨慕的目光。許多長安市民和小商販圍攏過來,指指點點,議論著那些罕見的西域寶物。
秦昭此刻正走在西市的街道上,並非閒逛,而是剛從西市署出來。鑒妖司雖獨立,但與京兆府、金吾衛、市署等衙門皆有公務往來,今日便是為了一樁涉及胡商貨物中夾帶疑似“厭勝之物”的小案子前來協調。他身著常服,戴著那頂寬邊鬥笠,氣息內斂,如同一個普通的低階官吏,並未引起太多注意。
他本欲徑直返回位於皇城附近的鑒妖司,目光無意間掃過那支顯赫的西域商隊時,腳步卻微微一頓。
並非因為那些珍奇的貨物,而是因為商隊邊緣,一個孤零零坐在一捆地毯上的小小身影。
那是一個看起來約莫五六歲的胡人女孩。穿著一身明顯不合身、沾滿塵土的舊袍子,赤著雙腳,小臉被風沙吹得皴紅,卻掩不住那精致的五官和一頭如同燃燒火焰般的卷曲紅發。她懷裡緊緊抱著一個破舊的布娃娃,低著頭,一動不動,與周圍熱鬨繁忙的景象格格不入。
引起秦昭注意的,並非她的落魄,而是她身上一種極其微弱的、卻與周圍人族截然不同的氣息波動。那波動極其隱晦,並非妖氣,也非靈力,更像是一種……天生的、源自血脈深處的異樣感,被某種方式極力遮掩著,卻逃不過秦昭那經過千錘百煉的靈覺。
更讓秦昭心頭莫名一緊的是,這女孩的側影輪廓,尤其是那低垂著頭時脖頸的弧度,竟讓他恍惚間看到了一絲……緋煙的影子。
他立刻壓下這荒謬的聯想,微微搖頭。緋煙是狐妖,而這女孩明顯是胡人血脈,或許是西域某個稀少部族的後裔。
正當他準備移開目光時,商隊中的一個管事模樣的胡人,拿著一串新到的貨物——那是用彩色羽毛、廉價寶石和銅鈴製成的、帶有明顯西域風格的狐尾形飾品,正在向圍觀的唐人炫耀兜售。
那原本一直低頭不動的紅發女孩,仿佛被什麼東西猛地觸動,突然抬起了頭!
一雙如同綠寶石般的、帶著驚人生氣的眼眸,直勾勾地盯住了管事手中那串晃動的、毛茸茸的狐尾飾品!
她的眼神瞬間變了!不再是之前的麻木與茫然,而是迸發出一種極度渴望、近乎偏執的光芒!
“啊……阿帕……”她發出一聲含糊不清的、帶著濃重異域口音的嘶啞低呼,猛地從地毯上跳下來,像一隻靈活的小獸般衝開人群,直撲那管事手中的狐尾飾品!
“我的!那是我的!”她用一種混合著西域語和生硬唐話的腔調尖叫著,跳著腳要去搶奪那串飾品,神情激動異常,甚至帶著一種瘋狂的執拗。
那胡人管事被嚇了一跳,隨即惱怒起來,一把推開女孩:“哪裡來的野丫頭!滾開!弄壞了貨物你賠得起嗎?!”
女孩被推得一個趔趄摔倒在地,懷裡的破舊布娃娃也掉了出去。但她仿佛感覺不到疼痛,立刻爬起來,依舊不依不饒地去抓那狐尾飾品,綠眼睛裡竟然湧上了淚水,反複喊著:“阿帕!還給我!那是我的阿帕!”
周圍的人群發出一陣哄笑和議論,大多覺得這胡人小丫頭瘋了或是想偷東西。
但秦昭的眉頭卻緊緊皺了起來。
他看得分明,那女孩對那串廉價仿製的狐尾飾品的執著,遠遠超出了一個孩子對漂亮玩具的正常喜愛。那更像是一種……源自本能的、刻骨銘心的追尋!而且,在她情緒激動之時,她身上那股微弱的異樣氣息波動也變得明顯了一絲。
就在這時,商隊中一名看似首領、衣著華貴的肥胖胡商聞聲趕來,見狀臉色一沉,對著那女孩厲聲嗬斥了幾句晦澀的西域方言,然後對管事使了個眼色。
那管事臉上閃過一絲獰笑,一把揪住女孩的紅發,粗暴地要將她拖走,顯然是打算帶到僻靜處教訓。
女孩吃痛,發出淒厲的哭叫,雙腳亂蹬,綠眼睛卻依舊死死盯著那被扔回貨堆的狐尾飾品,充滿了絕望與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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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昭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
他本不欲多管閒事,但這場景讓他極不舒服。更何況,這女孩身上的疑點也引起了他作為鑒妖司主事的職業敏感。
就在那管事要將女孩拖入旁邊小巷的刹那,一道身影無聲無息地擋在了前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