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業寺那棵千年銀杏的落葉尚未鋪滿幽靜的庭院，秦昭已將阿依莎暫時托付給了寺中一位修為精深、且與鏡花仙子有舊誼的老尼看護。此處香火清冷，戒備森嚴，更有佛法加持，遠比危機四伏的長安城更安全。阿依莎似乎對寺中寧靜的氛圍有所感應，雖依舊沉默，卻少了幾分驚惶，那對白色的狐耳在嫋嫋檀香中也顯得柔和了許多。
安置好阿依莎，秦昭再無後顧之憂，立刻全力籌備南下事宜。時間緊迫，南海妖霧的威脅與日俱增，每耽擱一刻，便可能有更多的村落和船隻被吞噬。
鑒妖司的精銳緹騎自然要抽調一部分隨行，他們擅長追蹤、偵查、應對非常規威脅。龍武軍調撥的那一隊五十人的“玄甲破邪弩”也準時抵達，這些軍士身著特製的暗沉玄甲，手持能發射破魔箭矢的強弩，眼神銳利，紀律嚴明，顯然是專門訓練用來對付妖邪的精銳。
然而，最讓秦昭感到棘手的，還是那位主動請纓的大食國師伊本·法立德。此人帶著四名同樣高深莫測的隨從，準時出現在了彙合地點。他依舊是一身華貴的白袍，手持黃金權杖，臉上帶著令人捉摸不透的溫和笑容，對秦昭表現得十分客氣，甚至主動表示願意聽從秦司丞的調遣，但其眼底深處那抹睿智而冰冷的光芒，卻讓秦昭絲毫不敢放鬆警惕。
兩支隊伍彙合，氣氛微妙而緊張，彼此之間保持著明顯的距離和戒備。
南下之路選擇了最快的水路。朝廷特調了一艘大型樓船和數艘護衛艦艇，組成一支小型艦隊，沿運河一路南下，再換乘海船前往嶺南。
行程枯燥而漫長。大部分時間，秦昭都待在船艙內，研究著嶺南道送來的關於妖霧的最新卷宗，以及那幅深深刻印在腦海中的、來自“歸途”刃的仙界輿圖。他試圖從中找出“歸墟之眼”可能的具體位置，以及與南海妖霧的關聯。伊本·法立德則時常站在甲板上，眺望著遠方，手中權杖上的綠鬆石在陽光下閃爍著幽光，不知在思索什麼，偶爾他會與秦昭討論幾句關於“虛空惡息”他對妖霧的稱呼）的古老傳說，言語間機鋒暗藏，彼此試探。
數日後，艦隊抵達揚州，在此換乘了更適合海上航行的艨艟戰艦。嶺南水師已派出一支分艦隊在此等候接應。
統率這支嶺南水師分艦隊的，是一位名叫劉仁軌的鷹揚郎將架空官職，類比中級將領），皮膚黝黑，身材精悍，眼神如鷹隼般銳利，帶著常年在海上搏擊風浪的剽悍氣息。他對來自長安的欽差頗為恭敬，但眉宇間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與疲憊，顯然已被那詭異的妖霧折騰得不輕。
“末將劉仁軌，參見秦司丞，國師大人！”劉仁軌抱拳行禮，聲音洪亮，“末將已奉命清剿了附近海域的小股海匪，航路暢通，請司丞與國師換乘我軍戰艦，我等即可啟程前往南海郡。”
換船過程中，秦昭目光銳利地掃過這些嶺南水師的戰艦。戰艦保養得不錯，船體堅固，水兵們看上去也還算精悍，但許多人的臉上都帶著與劉仁軌相似的、難以掩飾的驚懼之色，仿佛尚未從某種恐怖經曆中恢複過來。
登上了劉仁軌的旗艦後，秦昭以熟悉艦船布局、便於指揮為名，提出要巡視一番。劉仁軌自然無有不從，親自作陪。
戰艦內部結構複雜，通道狹窄，充滿了海水、桐油和汗液混合的氣味。秦昭看似隨意地走著，實則靈覺全開，仔細感知著周圍的每一絲異常。鑒妖司的緹騎和玄甲弩兵們也悄無聲息地散開，暗中觀察。
起初，一切似乎並無異樣。水兵們各司其職，雖然緊張，但秩序井然。
然而，當秦昭走到下層甲板一處相對偏僻的、堆放備用纜繩和帆布的艙房附近時，他腳步微微一頓。
腰間那柄“歸途”刃，極其輕微地震動了一下，傳來一絲微弱的、卻絕不輸於海洋的陰冷氣息！與此同時，纏繞刀柄的鏡花青絲也傳來一絲警示的溫涼。
有問題！
秦昭麵色不變，對劉仁軌道：“劉將軍，此處堆放雜物，需謹防火燭。”
劉仁軌連忙點頭：“司丞放心，末將早已嚴令……”
話音未落，秦昭仿佛無意間用腳尖踢開了角落一捆鬆動的纜繩。纜繩滾落，露出了下麵被遮蓋的甲板。
隻見那處甲板的木質表麵上，竟然被人用某種尖銳之物，刻畫著一個直徑約兩尺的、極其複雜的詭異圖案！
那圖案並非裝飾紋樣，而是由無數扭曲的、仿佛活物蠕動的線條構成，中間是一個猙獰的、如同無數觸手纏繞的眼球狀符號，周圍環繞著難以理解的邪惡符文！整個圖案散發著一股極其微弱、卻令人極其不適的陰冷、汙穢的氣息，正是一個小型的、尚未被激活的——招引妖邪的陣法！
而且，這陣法的風格，與中原道門、佛門乃至西域法術體係都迥然不同，反而透著一股極其古老、極其邪異的韻味，與那石碑上記載的、以及阿依莎畫出的陣法，有著某種令人不安的神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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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何物？！”秦昭猛地抬頭，目光如電般射向劉仁軌！
劉仁軌看到那圖案，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脫口而出：“不！不可能！末將昨日剛巡視過全船！絕無此物！”
他的反應不似作偽，那是一種純粹的、發自內心的震驚與恐懼。
不是他乾的？那會是誰？能在戒備森嚴的旗艦上，神不知鬼不覺地刻下這等邪陣？
秦昭立刻蹲下身，指尖凝聚一絲微不可察的混沌之力，輕輕拂過那陣法刻痕。刻痕很新，殘留著一絲極其淡薄的、施術者的氣息——那氣息陰冷、晦澀，帶著一種非人的扭曲感，絕非普通水兵或軍官所能擁有！
“立刻封鎖此區域！所有人員不得靠近！”秦昭厲聲下令，“劉將軍，立刻排查全船！尤其是昨日至今，所有接近過此區域的人員！所有當值水兵、軍官，一個不漏！”
“是！是！”劉仁軌驚魂未定，連忙應聲，額頭上全是冷汗。船上混入了能刻畫邪陣的內鬼？這念頭讓他不寒而栗。
隨行的鑒妖司緹騎立刻行動起來，迅速封鎖了下層甲板。玄甲弩兵們也加強了警戒，氣氛瞬間變得無比緊張。
大食國師伊本·法立德聞訊也趕了過來，他看到那甲板上的邪陣時，睿智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極其凝重的光芒，他蹲下身，仔細查看了一番，甚至用指尖沾了點唾沫，輕輕摩擦刻痕，放在鼻尖嗅了嗅。
“古老的海洋詛咒……混合了虛空的力量……”伊本·法立德用低沉的聲音說道，語氣前所未有的嚴肅，“這並非簡單的招妖陣，更像是一個……信標，或者說，一個獻給某個古老存在的……祭壇雛形。刻畫者並非要立刻召喚什麼，而是……在標記這艘船，為其引路。”
“引路？”秦昭心中猛地一凜，“引向何處？”
伊本·法立德抬起頭，目光投向船艙之外，那波濤洶湧的、蔚藍色的南海方向，緩緩吐出一個詞：
“歸墟。”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話一般，船身猛地一陣劇烈搖晃！並非風浪所致，而是仿佛有什麼巨大的東西，正在從深海之下，狠狠地撞擊著船底！
嗚——！
淒厲的警報號角聲瞬間響徹整個艦隊！
“報——！”一名水兵連滾爬爬地衝了過來，臉色煞白，聲音顫抖得幾乎變調：“將軍！司丞！不好了！前方……前方海麵上……起霧了！好大的黑霧！正朝著我們來了！”
秦昭與伊本·法立德對視一眼，兩人眼中同時閃過厲色。
內鬼刻陣，妖霧突現！
這絕非巧合！
他們的行蹤，早已暴露！
而這場南海之行，從這一刻起，才真正拉開了血腥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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