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環”住宅單元的空氣循環係統發出幾不可聞的低吟,將過濾後的、帶著一絲人造檸檬草香氣的“新風”送入客廳。巨大的複合觀景窗外,是“蜂巢”中層錯落有致的建築群和縱橫交錯的空中步道,模擬的“午後陽光”給冰冷的合金與玻璃鍍上了一層虛假的暖金色。這裡沒有下層區粘稠的汗味和絕望的氣息,隻有高效運轉的科技帶來的秩序感和…一絲疏離的安靜。
客廳中央,一方懸浮的全息星圖正在無聲地旋轉、膨脹,將整個房間籠罩在一片深邃的宇宙微光之中。數以億計的恒星、星雲、星係團構成壯麗的畫卷,數據流如瀑布般在邊緣流淌,標注著距離、光譜類型、資源潛力評估等級。鴻宇站在星圖核心,瘦高的身影幾乎融入這片虛擬的星海。他鼻梁上架著一副略顯笨重的增強現實ar)眼鏡,鏡片上跳躍著常人無法理解的複雜公式和動態模型。他的手指在虛空中快速滑動、點觸,操控著星圖的縮放和視角切換,口中念念有詞,語速快得像在發射子彈:
“…目標區域ngc2276邊緣,探測器傳回的高能粒子散射圖譜存在異常相位偏移…δ值超出理論模型預測範圍3.7個標準差!這不符合已知的星際介質分布模型…除非…”他猛地停住,手指快速在ar眼鏡的虛擬鍵盤上敲擊,調出一組新的數據流,“…存在未被探測到的致密天體引力透鏡效應?或者…是某種定向能量源泄露的次級諧波?dad!dad!你看這個相位角分布!”他猛地轉頭,聲音裡帶著純粹的、發現新大陸般的興奮。
鴻宇的父親,一位穿著dsra標準灰色工程師製服、鬢角微白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旁邊的沙發上,手裡捧著一個老式的平板閱讀器,上麵顯示著密密麻麻的工程圖紙。他抬起頭,看著兒子興奮得發光的臉,眼中閃過一絲溫和的笑意和不易察覺的驕傲。他放下閱讀器,走到鴻宇身邊,看向那片被鴻宇聚焦的、正在被複雜算法重新渲染的星域。
“嗯,相位偏移確實顯著,”父親的聲音沉穩,帶著工程師特有的精確,“但首先排除探測器本身的係統誤差,尤其是經過那個強輻射帶之後,傳感器陣列的校準參數需要重新評估。定向能量源的假設…鴻宇,這需要的能量級數,以我們目前對ngc2276區域的了解,不太可能有文明能…”父親的話沒說完,但意思很明白——傾向於更保守的技術解釋。
“我知道!係統誤差可能性是54.8!”鴻宇立刻接上,手指又快速操作起來,星圖上瞬間疊加了十幾個不同顏色、代表不同校正模型的數據圖層,看得人眼花繚亂,“但我正在並行運行七個校準算法!如果排除所有已知乾擾源,這個異常信號的信噪比依然在閾值之上!dad,想想看,萬一…萬一它指向一種新的、更高效的能源轉換機製呢?就像…”他的目光狂熱地掃過父親放在工作台上的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長約三十公分、表麵布滿燒蝕痕跡和維修補丁的圓柱體——一台退役的小型離子推進器核心部件。在dsra的尖端實驗室裡,它可能連廢品都算不上,但卻是鴻宇的“聖物”。這是父親從一次小行星帶資源勘探任務中帶回的紀念品,一台真實觸摸過星辰的引擎殘骸。
鴻宇的目光在璀璨的全息星圖和冰冷的舊引擎之間來回切換,仿佛在連接著宇宙的宏大奧秘與腳下最基礎的工程現實。“…就像這台老古董,它的比衝在當時是突破性的,現在看原理多簡單!但正是這些‘簡單’的突破,堆砌出了星海之路!”他的語氣充滿了理工男特有的、對基礎原理和突破性進展的崇拜。
父親看著兒子眼中那幾乎要燃燒起來的求知火焰,無奈地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保持這份熱情和懷疑精神,鴻宇,這是科學家的基石。但記住,通往星辰大海的道路,每一步都需要堅實的證據和無數次失敗的校準。dsra的報告裡不需要‘萬一’,需要的是嚴謹的數據鏈。”他指了指鴻宇ar眼鏡上瘋狂跳動的數據,“繼續你的分析,把誤差可能性降到5以下,或者找到更直接的關聯證據,再來跟我討論‘新機製’。”
“yes,sir!”鴻宇下意識地應了一句,像是接受命令的士兵,立刻又沉浸到那片數據和星光的海洋中,手指舞動得更快了。
父親搖搖頭,嘴角帶著笑意坐回沙發。他拿起平板,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個舊引擎。兒子的話觸動了他。是啊,再偉大的征途,也是從一個個“舊引擎”開始的。他拿起引擎,指尖摩挲著粗糙的補丁,仿佛能感受到它曾在真空中噴射出的微弱卻堅定的藍色火焰。
同一時間,“蜂巢”邊緣,巨大城市結構的陰影之下。
這裡是規劃圖上的廢棄區域,巨大的舊時代通風管道如同巨獸的遺骸般縱橫交錯,鏽跡斑斑,空氣中彌漫著塵埃、潮濕金屬和機油混合的奇特氣味。管道深處,一個由巨大管道彎頭改造而成的、相對乾燥的空間,就是他們的“基地”——“星塵前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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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洛!你丫再不來,我就要被這堆破銅爛鐵散發的‘曆史氣息’給醃入味了!”一個搞怪的聲音在空曠的管道裡回蕩,帶著誇張的抱怨。趙航正以一個極其不羈的姿勢斜靠在一張用廢棄緩衝材料拚成的“沙發”上,手裡拋玩著一個鏽蝕的、看不出原貌的金屬零件。他穿著那件標誌性的火箭t恤和飛行夾克,即使在昏暗的光線下,也顯得活力四射。“我說鴻宇那家夥,肯定又被他家那個全息星圖吸進去了!每次約好時間,他都能遲到十分鐘起步,理由永遠是‘就差一點算完這個參數’!”他模仿著鴻宇那種快速、略帶急促的語調,惟妙惟肖。
角落裡,軍洛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用一塊沾了清潔溶劑的軟布擦拭著一塊從廢棄控製板上拆下來的、相對完好的顯示麵板。他的動作沉穩而專注,仿佛在對待一件珍貴的古董。聽到趙航的抱怨,他頭也沒抬,低沉的聲音在管道裡顯得格外清晰:“他快到了。剛才通訊器裡說了,模型收斂了。”軍洛手腕上戴著一個老舊的、屏幕有些劃痕的腕式通訊器,功能僅限於基本通話和短訊,與鴻宇那功能強大的ar設備天壤之彆。
“模型收斂?”趙航誇張地翻了個白眼,“聽聽,聽聽!連你都被他傳染了!我們仨就你最正常,軍洛同誌!你得堅守陣地,不能被他們這些‘科學怪人’和‘數據狂魔’給同化了!”他跳起來,幾步竄到軍洛身邊,也蹲下來,好奇地看著那塊被擦亮的屏幕,“你說這玩意兒還能亮嗎?要是能修好,咱們基地就有個真正的‘控製台’了!雖然可能隻能顯示…嗯…‘通風管道氣壓異常’之類的?”他自己說著都樂了。
“試試看。”軍洛言簡意賅,將擦好的麵板放在一邊,拿起一把多功能工具刀,開始檢查連接線路。他的手指穩定而靈活,帶著一種長期與機械打交道的熟練感。趙航的搞怪並沒有讓他分心,反而像是一種背景音,讓這廢棄之地不那麼死寂。
“行,你負責技術攻堅!”趙航拍拍軍洛的肩膀,站起來,開始在基地裡溜達,用腳踢了踢堆在角落的“收藏品”——幾個扭曲的閥門、一段絕緣皮剝落的電纜、一個印著模糊不清的“危險輻射”標誌早已失效)的金屬罐。“我說,咱們下次‘探險’目標定哪?上次那個舊反應堆冷卻泵房夠刺激,就是味道有點…嗯…提神醒腦。這次找個帶點‘驚喜’的?比如…藏著古代寶藏圖紙的服務器機房?”他越說越興奮,眼睛放光,顯然在構思一個惡作劇或者冒險計劃。
就在這時,管道入口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輕微的喘息。
“抱歉!抱歉!來晚了!”鴻宇的身影出現在入口的光影分割線處,他微微喘著氣,額頭上有一層薄汗,鼻梁上的ar眼鏡還沒摘下來,鏡片上似乎還殘留著最後一點數據流的光影。他快步走進來,臉上帶著歉意和未褪儘的興奮,“那個ngc2276邊緣的相位偏移…我用了三種不同的背景輻射扣除算法…結果指向性更強了!雖然誤差還是高於5,但dad說…”他語速飛快,迫不及待地想分享他的發現。
“停停停!打住!”趙航誇張地舉起雙手,做出一個“暫停”的手勢,一個箭步衝到鴻宇麵前,笑嘻嘻地攬住他的肩膀,“鴻宇同誌!這裡是‘星塵前哨’,不是dsra的學術報告廳!請注意你的頻道!現在,請切換至‘人類青少年交流模式’,彙報一下你遲到的真實原因!是不是又被哪個新發現的小行星迷住了魂兒?”
鴻宇被趙航的熱情搞得有點措手不及,推了推滑下來的眼鏡,臉上露出一絲理工男特有的、麵對社交調侃時的窘迫:“呃…不是小行星…是相位偏移…算了。”他看到趙航那促狹的眼神,知道解釋不通,隻好認輸,“好吧,是模型收斂慢了…下次我定個強製提醒。”
“這還差不多!”趙航滿意地鬆開他,變魔術似的從飛行夾克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紙包,“喏,補償!我媽烤的合成蛋白能量棒,加了點‘複古香精’,味道居然有點像傳說中的巧克力!雖然我沒吃過真的巧克力…”他遞給鴻宇一根,又扔了一根給軍洛,“軍洛,接著!補充體力,接著修咱們的‘指揮中心’!”
軍洛穩穩地接住能量棒,沒急著吃,放在手邊,繼續著手裡的工作,隻是低聲說了句:“謝了。”他抬起頭,看向鴻宇,沉穩地問:“你爸又帶新東西回來了?”他注意到鴻宇手裡緊緊攥著一個小包,裡麵似乎是個硬物。
“啊!對!”鴻宇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剛才的窘迫一掃而空,眼睛再次亮起來,獻寶似的打開小包。裡麵是一塊約巴掌大小、形狀不規則、邊緣銳利的黑色晶體碎片,在昏暗的光線下,內部似乎有極其微弱的、不穩定的深紫色光芒在緩緩流動,如同凝固的閃電。
“哇哦!這什麼玩意兒?看起來…挺酷!”趙航湊近,想伸手去摸,被鴻宇下意識地躲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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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彆碰!輻射值雖然很低,在安全閾值內,但還不穩定!”鴻宇的語氣帶著科研人員的謹慎,“這是dad他們團隊最新一次小行星帶深層鑽探帶回來的樣本!一種全新的礦物!初步光譜分析顯示,它的晶格結構極其特殊,在特定頻率的能量場激發下,內部光子有概率發生…嗯…類似量子糾纏態的協同振蕩!這可能導致能量傳遞效率的…嗯…”他又開始陷入術語。
“說人話,鴻宇同誌!”趙航無奈地扶額。
“…就是它可能是一種天然的、效率很高的能量傳導或儲存介質!一種新發現的基礎材料!”鴻宇總結道,語氣充滿激動。
“能量?”一直低頭工作的軍洛,聽到這個詞,動作停了下來。他抬起頭,目光銳利地投向那塊閃爍微光的黑色晶體碎片。這個詞,對他而言,有著截然不同的、沉甸甸的分量。他想起了幾個小時前配給站裡漫長的等待,那張冰冷的能量卡,還有那個為老伴氧氣機而被克扣配額、絕望哭泣的老者。“它能解決…配額問題?”他的問題直指核心,帶著底層生存者特有的現實關切。
鴻宇愣了一下,沒想到軍洛會從這個角度提問。他推了推眼鏡,思考了幾秒,嚴謹地回答:“現在還不行。這隻是基礎研究階段。從發現一種特殊礦物,到理解它,再到能大規模、低成本、安全地應用…可能需要很多年。這就像…”他指了指軍洛正在修理的舊顯示麵板,“…就像從真空管到量子芯片的距離。但它代表了一種新的可能性,新的方向。”他看向軍洛,眼神認真,“就像你找到的這塊麵板,修好了,它就是‘星塵前哨’的星星之火。”
軍洛沉默地看著那塊碎片,又看了看手中被擦拭得光亮的舊麵板,再環視這個由廢棄管道構成的、承載著他們三個少年夢想的簡陋基地。他沉穩的眼神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沉澱。希望?很渺茫。但鴻宇眼中那種對“可能性”的純粹光芒,以及趙航用他的方式點燃的活力,讓這個沉重的詞彙,似乎也帶上了一絲微弱的溫度。
“方向很重要。”軍洛最終低沉地說了一句,不再追問,低下頭,繼續用手中的工具刀,仔細地剝離一根老化線路的絕緣層。他的動作依舊沉穩,但似乎多了一份專注。那塊黑色的晶體碎片,像一顆來自深空的種子,在這個破舊的基地裡,在三個性格迥異的少年心中,悄然埋下。
趙航看看鴻宇,又看看軍洛,咧嘴一笑,搞怪地行了個不標準的軍禮:“收到!方向確認!那麼現在,讓我們先搞定這個‘指揮中心’!鴻宇,你那聰明的腦袋瓜子,快來看看這根線該懟哪兒?軍洛,工具遞我一下!為了‘星塵前哨’的榮耀!”他誇張的宣言在管道裡回響,衝散了關於未來的沉重思考,也點燃了此刻屬於少年人的熱情與合作。
昏暗的廢棄管道深處,三個身影圍在微弱的應急燈光下,一個專注地分析著線路,一個沉穩地提供工具和指導,一個則用他特有的方式插科打諢,驅散著陰影。全息星圖的璀璨、舊引擎的滄桑、能量配給的冰冷現實、以及那塊神秘黑色碎片蘊含的未知可能…這些屬於2085年的宏大命題,此刻都暫時凝聚在他們手中這塊破舊的顯示麵板上。這是他們的起點,是他們用各自的方式,試圖理解並觸摸那個被能源陰影籠罩、卻又充滿星辰誘惑的未來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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