躍遷通道內,星光被拉成無儘綿長的彩色絲線,在舷窗外無聲流淌。飛船內部保持著人造重力下的平穩,隻有引擎低沉的嗡鳴提示著正以超越光速的不可思議方式航行。然而,探索者號艦橋內的氣氛,卻與這技術奇觀帶來的寧靜感格格不入,一種冰冷的緊張感,如同無形的寒霧,悄然彌漫。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著主屏幕上那個已經定格的數據分析圖——代表“墟淵低語”頻段的引力波峰值。它像一道猙獰的疤痕,突兀地刻印在原本平滑的背景噪音曲線上。
“確認不是設備故障或背景乾擾。”趙娜的聲音斬釘截鐵,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她的指尖飛快地在輔助控製台上滑動,調出更詳儘的頻譜分析,“信號持續時間0.0003秒,峰值強度遠超該頻段自然波動上限三個數量級。最關鍵的是……你們看它的波形。”
她將波形圖放大。那並非雜亂無章的脈衝,而是一種極其複雜、卻又隱隱蘊含著某種遞歸分形結構的模式。就像……某種無法理解的加密信息,或者更可怕,是某種巨大存在無意識間流露出的、規律性的“體征”。
“這種結構……我從未見過。”鴻宇的眉頭擰成了疙瘩,眼神中混合著極度的困惑與一絲科學家的本能興奮,“自然界的引力波源,如黑洞合並、中子星碰撞,產生的波形有特定模式,但絕不是這樣……這樣充滿‘設計感’的。這像是……某種邏輯的產物。”
“邏輯?墟淵的邏輯?”趙航的聲音從通訊頻道傳來,帶著一貫的直率,卻也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不安,“那玩意兒不是代表終極的混亂和死寂嗎?怎麼還會有邏輯?”
“或許我們對‘墟淵’的理解本身就有偏差。”軍洛緩緩開口。他依舊閉著雙眼,但眉頭緊鎖,似乎在努力捕捉躍遷狀態下那些更加飄忽的感知,“星光使者傳遞的‘終極熵寂的回響’,可能隻是它們基於自身秩序立場的一種描述。但這個信號……它給我的感覺,不僅僅是‘靜寂’。在那短暫的峰值期間,‘靜寂’感確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我無法形容的‘活動性’,非常非常緩慢,非常非常古老,但……確實是‘活動’的,甚至帶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意圖’。”
“意圖?”周孜婷捕捉到了這個關鍵的詞語,心緩緩下沉。一個擁有“意圖”的、可能與終極熵寂相關的古老存在,其威脅等級將呈指數級上升。
“隻是一種模糊的感覺,指揮官。”軍洛強調道,“就像你隔著厚重的牆壁,聽到另一邊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響動,你無法確定那是什麼,但你知道那邊有‘東西’動了。這個信號,就好像是那個‘東西’……翻了個身,或者……朝我們這個方向瞥了一眼。”
這個比喻讓艦橋上的溫度仿佛又降低了幾度。被一個可能代表宇宙終極命運的存在“瞥一眼”,這種感覺足以讓任何心智堅定的人感到脊背發涼。
“能追蹤信號源嗎?哪怕更精確一點的方向?”周孜婷問道。
趙娜搖了搖頭:“信號太短暫,而且躍遷狀態本身對超長基線乾涉測量有嚴重影響。隻能確認它來自銀河係邊緣之外,那片被我們標記為‘虛空長垣’的、幾乎空無一物的巨大空間。距離……至少在數萬光年以上。按照信號強度衰減模型反推,其源頭的能量規模……無法估量。”
數萬光年,無法估量的規模。這兩個詞組合在一起,帶來的是深深的無力感。無論那是什麼,對於目前的人類文明而言,都太過遙遠也太過強大了。
“記錄所有數據,設定最高加密等級。”周孜婷下令,“在我們安全返回地球,並與最高統帥部共享信息之前,關於這個信號的所有細節,僅限於核心團隊成員知曉。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明白。”眾人應道。他們都清楚,這個發現一旦泄露,足以在人類社會引發地震。
命令下達後,艦橋暫時恢複了表麵的平靜,但每個人心頭都壓上了一塊新的巨石。之前的勝利喜悅被衝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對宇宙更深層奧秘的敬畏,以及一絲隱隱的不安。他們帶回的不僅是希望與友誼,還有一個可能預示著更大危機的警告。
隨著躍遷的持續,時間一天天過去。
飛船內部的生活逐漸步入一種相對規律的節奏。但英雄們身上的“傷痕”,並不僅僅來自於外部的驚險戰鬥。
醫療中心原醫療艙升級而來),劉穎正在為林露進行定期的精神狀態評估。
“腦波活動基本恢複正常閾值,創傷後應激的典型波形也顯著減弱。”劉穎看著顯示屏上的數據,語氣欣慰,“花園能量的滋養效果是持續性的,你的恢複情況比我預想的要好得多。”
林露坐在檢查椅上,臉色紅潤,眼神清澈。她笑了笑:“感覺確實好多了,劉醫生。那些……尖嘯的回響,幾乎聽不到了。”但她隨即輕輕歎了口氣,指尖無意識地撚著衣角,“隻是……有時候,安靜下來,還是會忍不住去想……混沌核心那種純粹的惡意,還有……軍洛提到的,墟淵可能存在的‘意圖’。宇宙……似乎比我們想象的,既要仁慈,又要……殘酷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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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穎放下平板,坐到她對麵,目光溫和而專業:“這是正常的,林露。你們經曆的是認知層麵的顛覆性衝擊,而不僅僅是生理創傷。接受宇宙的複雜性和潛在的黑暗麵,需要時間。重要的是,不要被恐懼吞噬,而是將它轉化為謹慎和探索的動力。你看,你現在能平靜地討論這些,本身就是一種強大的表現。”
林露點了點頭,沉默了片刻,忽然問道:“劉醫生,你說……我們帶回去的這些信息,地球……真的準備好了嗎?”
劉穎沒有立刻回答。她知道,林露問的不僅是技術上的準備,更是心理和哲學層麵的準備。
與此同時,在軍官休息室,趙航正拉著宏宇和另外幾位輪休的船員,唾沫橫飛地吹噓著他的“死亡華爾茲”和對抗混沌核心的“英姿”,但熟悉他的人都能看出,他那誇張的語氣下,隱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隻有在獨處時,他才會偶爾看著自己微微顫抖的右手——那是長時間高負荷操控戰機留下的後遺症,也是無數次與死亡擦肩而過的生理印記。
而在艦橋旁的冥想靜修室,軍洛大部分時間都待在這裡。與花園的深層連接在他回到常規空間後並未減弱,反而似乎因為距離而變得更加清晰和……具有某種“指向性”。他不再需要刻意集中精神,就能感受到那股來自遙遠花園的、溫和而持續的“脈搏”。這讓他擁有了一種奇特的安定感,但也帶來了一種微妙的疏離感——仿佛他的一部分,已經永遠留在了那片星域,與人類社會的日常瑣碎產生了一層無形的隔膜。他常常靜靜地坐著,意識在人類形態與宇宙尺度之間微妙地平衡著。
鴻宇和趙娜則幾乎泡在了數據中心。他們對“墟淵”信號的分析陷入了僵局,那種超越現有物理框架的信息模式讓他們既興奮又挫敗。他們開始大量查閱地球上關於引力波、信息論乃至古代神話和哲學中關於“虛無”與“終結”的記載,試圖找到一絲理解的線索。工作的狂熱,某種程度上也是他們消化這次旅程帶來的巨大信息衝擊的方式。
周孜婷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她知道,她的隊員們,包括她自己,都帶著不同程度的“傷痕”踏上了歸途。這些傷痕有形無形,有的是戰鬥的烙印,有的是認知顛覆後的迷茫,有的是與超越性存在連接後的疏離。他們是英雄,但英雄也是人。如何撫平這些傷痕,如何整合這次旅程帶來的巨大衝擊,將是回到地球後,他們必須共同麵對的、不亞於任何外部挑戰的內部課題。
躍遷進程平穩。第十天,他們順利穿越了原定航線上最危險的一片引力異常區。距離太陽係還有不到一半的航程。
這一天,周孜婷將核心團隊成員召集到艦橋旁的會議室。
“各位,”她看著眼前這些共同經曆了生死的夥伴,語氣平和而堅定,“我們正在回家的路上。但我想,我們都明白,我們帶回的,不僅僅是一艘更先進的飛船和一堆珍貴的數據。”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我們帶回了對宇宙全新的認知,帶回了與一個偉大文明的友誼,也帶回了……一個可能關乎遙遠未來的警告。我們自身,也被這次旅程永遠地改變了。”
“回到地球後,我們將麵臨什麼?榮譽、質疑、審慎、還是更大的壓力?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們必須團結一致。我們是一個整體,是唯一共同經曆了這一切的人。我們需要互相支持,共同去麵對那個我們既熟悉又可能已經感到些許陌生的世界。”
她舉起一杯由飛船合成係統製作的、象征性的飲品:“敬我們自己,敬我們付出的代價,也敬我們即將承擔的責任。願歸途順利,願我們都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平靜與力量。”
眾人默默舉杯。無需多言,一種深厚的、曆經考驗的紐帶在沉默中流淌。英雄的傷痕或許永遠無法完全褪去,但它們也鑄就了無法摧毀的堅韌與理解。
探索者號,承載著滿船的榮耀、秘密與傷痕,繼續朝著家的方向,堅定地航行在星光隧道之中。前方的路途看似平靜,但每個人都知道,真正的考驗,或許在抵達家園的那一刻,才真正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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