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護者”號如同一個剛剛經曆了一場惡戰、舔舐著傷口的巨獸,在nv001星域那永恒的黑暗中悄然航行。摧毀“巢穴之心”的勝利,並未帶來多少歡欣,反而像是一塊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更深的漣漪與更沉重的壓力。那份來自敵人內部的、如同鏡子般的分析報告,讓每一位船員都清醒地認識到,他們麵對的並非隻有蠻力,更有一種冰冷、高效且不斷進化的學習能力。
戰艦內部,氣氛肅穆。能源係統正在宏宇團隊的全力搶修下緩慢恢複,受損的“秩序壁壘”發生器也在進行緊張的維護。每個人都明白,在決定是否前往那個指向星域核心的新坐標之前,他們必須讓這艘人類文明的利劍恢複到最佳狀態,甚至要比之前更加鋒利。
航線被設定為一條迂回、謹慎的路徑,儘可能避開已知的網道活躍區和可能存在的其他監視節點。趙航操控著飛船,一改往日的跳脫,動作精準而沉穩,仿佛戰艦的每一次輕微震動都能牽動他的神經。
就在這沉悶而緊張的航行持續了數日後,一個意外的發現,如同在寂靜的墓穴中聽到了一聲微弱的呼吸,瞬間攫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接收到異常信號。”小七平靜的聲音在艦橋響起,打破了多日的沉寂,“信號源方位:偏離預定航線7.3光年,位於一個已被標記為‘物質稀薄區’的死亡星係殘骸內。信號強度:極其微弱,衰減嚴重。調製方式:複雜,與諾德尼斯文明基礎編碼有37.8的相似度,但存在顯著差異和大量無法識彆的冗餘結構。”
“死亡星係殘骸?”周孜婷的眉頭微蹙。在“吞噬者”肆虐的nv001星域,一個被“清理”過的星係殘骸中,出現一個與諾德尼斯相關的信號?這太不尋常了。
“信號內容?”她問道。
“正在解析……信號斷斷續續,大部分內容已丟失。可識彆部分主要為重複性的基礎物理常數和數學公理廣播,夾雜著無法理解的複雜信息包。其核心載波……似乎承載著一種非標準的求救代碼,古老,且……充滿絕望感。”小七回應。
一個求救信號?來自一個早已被毀滅的星係?使用的是類似諾德尼斯,但又不同的編碼?
“放大信號源區域影像。”周孜婷命令道。
主屏幕上,畫麵切換。那是一片令人心悸的景象。原本應該是一個擁有數顆行星的恒星係,此刻隻剩下一片死寂的虛空。中央的恒星早已熄滅、崩解,隻留下一個黯淡的、不斷吸取著周圍最後一絲物質和光線的黑洞,如同宇宙墓碑上的一個醜陋孔洞。幾顆行星的殘骸如同被碾碎的卵石,散布在廣闊的軌道上,大部分已經冷卻,表麵布滿了撞擊坑和被巨大力量撕裂的痕跡。稀薄的星雲如同裹屍布般纏繞著這片廢墟,散發著微弱的、瀕死的輻射光。
信號,就從其中一顆破碎行星的殘骸內部傳出。
“要不要……去看看?”林露的聲音透過通訊傳來,帶著一絲猶豫和強烈的好奇,“這種編碼方式……也許是一個我們不知道的、與諾德尼斯有關的文明遺跡。而且,那求救信號……雖然微弱,但似乎持續了非常非常漫長的時間。”
鴻宇立刻表示了極大的興趣:“同意!不同的文明編碼,可能代表著一條獨立發展的科技樹!哪怕隻是殘骸,也可能提供我們對抗‘吞噬者’的新思路!而且,能在這種毀滅下存留信號,其技術肯定有獨到之處!”
趙航看著那片死寂的星域殘骸,撇了撇嘴:“那邊看起來比咱們這兒還窮,連個像樣的‘違章建築’都沒有。不過……來都來了,去看看也行,萬一撿到寶了呢?”
軍洛則持謹慎態度:“風險未知。信號能存在,意味著可能還有其他東西存在。也可能是陷阱。”
周孜婷權衡了片刻。偏離航線不遠,風險可控,而潛在的收獲可能巨大。一個未知的、可能與諾德尼斯同源文明的最後遺言,其價值難以估量。
“改變航向,目標信號源。”她最終決定,“保持最高警戒,緩慢接近。所有遠程傳感器全開,掃描殘骸區是否存在任何能量活性或隱藏威脅。”
“守護者”號調整方向,如同一個小心翼翼的考古學家,向著那片宇宙墳場駛去。越是靠近,那股死寂和破敗的感覺就越是濃重。破碎的行星殘骸在恒星黑洞的引力下緩慢地旋轉、碰撞,偶爾爆發出一點微不足道的火花,隨即又被黑暗吞噬。這裡的空間結構似乎也格外脆弱,傳感器時常捕捉到微小的、自然形成的空間裂縫。
隨著距離拉近,信號的細節也更加清晰。它確實古老得難以想象,仿佛是從時間的彼岸傳來,充滿了雜音和斷裂。
林露在科學站,嘗試用她與諾德尼斯遺跡共鳴的特殊感知力去解讀信號中蘊含的、超越編碼本身的信息。她閉著眼睛,眉頭緊鎖,臉上流露出一種混雜著悲傷和困惑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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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信號……很奇特。”她緩緩開口,聲音有些飄忽,“我能感覺到一種……非常深沉的,幾乎凝固了的悲傷和……孤獨。但除此之外,還有一種……非常古老的困惑。不是恐懼,不是憤怒,而是一種……對於自身命運,對於這片黑暗的……純粹的、無法理解的不解。”
鴻宇正在分析信號的物理結構,聽到林露的話,抬起頭,推了推眼鏡,接口道:“古老的困惑?可能跟我們第一次看到‘鑰匙’方程時的感覺差不多——知道它蘊含著巨大的力量和真理,但完全無法理解它到底在說什麼,為什麼會是這樣。那感覺確實挺讓人困惑和抓狂的。”
趙航在飛行員頻道裡聽到了,忍不住插嘴:“得,又一個被數學逼瘋的文明。看來這宇宙裡,大家的煩惱都差不多嘛。”
周孜婷沒有理會他們的調侃,她的注意力集中在傳感器傳回的對那顆發出信號的行星殘骸的詳細掃描結果上。殘骸內部有一個相對完好的結構,信號源正位於其中。結構周圍沒有任何能量反應,也沒有檢測到任何生命跡象或機械活動。
“似乎……沒有威脅。”她沉吟道,“準備派遣一支偵察小隊,乘坐‘堅盾’號強化登陸艇前往。軍洛,由你帶隊,林露、鴻宇隨行,攜帶重型防護和科研設備。任務目標:進入信號源結構,回收一切有價值的數據和實物樣本,查明信號來源。”
“明白!”軍洛立刻開始部署。
“堅盾”號登陸艇從“守護者”號飛出,它比“幽靈”無人機更加堅固,配備了更強的護盾和武器,以適應可能存在的未知危險。它緩慢地穿過漂浮的行星碎片帶,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不穩定的空間區域,最終降落在那個巨大殘骸表麵,靠近信號源入口的位置。
艙門打開,軍洛第一個走出,他穿著厚重的動力甲,手持重型武器,警惕地掃描著周圍。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末日的景象。大地龜裂,山脈崩塌,天空是永恒的黑暗,隻有遠處那個貪婪的黑洞和“守護者”號的航行燈提供著微弱的光源。空氣如果有的話)中彌漫著塵埃和死寂。
林露和鴻宇跟在後麵,穿著全封閉防護服,帶著各種探測設備。他們沿著信號指引,找到了一個半掩埋在岩層下的、由某種暗灰色晶體材料構成的建築入口。入口處的結構風格確實有諾德尼斯的幾何美感,但線條更加柔和,更多地運用了曲線和不對稱設計,給人一種截然不同的感覺。
進入內部,是一條傾斜向下的寬闊通道。牆壁上覆蓋著厚厚的宇宙塵埃,但依然可以看到一些早已黯淡的壁畫和無法理解的符號。這裡的一切都靜止了,時間在這裡仿佛失去了意義。
最終,他們來到了一個圓形的大廳。大廳中央,是一個巨大的、由無數透明晶體管道和節點構成的複雜裝置,雖然大部分已經黯淡無光,破損嚴重,但核心部分依然在極其緩慢地閃爍著微弱的、如同呼吸般的藍色光芒。那古老的求救信號,正是從這裡發出的。
“就是這裡了……”鴻宇看著那龐大的裝置,眼中充滿了驚歎,“一個……文明的最後記錄裝置?或者說,一個試圖向虛無求救的‘瓶子’?”
林露走上前,將手輕輕放在一個尚且完好的感應板上,閉上眼睛。那股古老的困惑與悲傷變得更加清晰了。她仿佛看到了一個輝煌的文明,在麵對無法理解、無法抗拒的黑暗降臨時,最後的掙紮與疑問。
軍洛則指揮隊員迅速建立防禦,並檢查大廳的其他部分,確保安全。
“回收所有數據,”軍洛通過通訊向周孜婷彙報,“結構穩定,未發現即時威脅。我們找到了信號源,是一個大型記錄裝置。”
深空如同一塊被碾碎的墨晶,星辰的碎屑在無儘的黑暗中閃爍著冰冷而遙遠的光。nv001星域的塵埃雲在“守護者”號的觀測窗外交織成一片朦朧的、不斷變幻的紗幔,仿佛某種巨大生物緩慢搏動的血管網絡。艦橋主屏幕上,那個來自已毀滅星係的求救信號——一個微弱、重複、充滿古老困惑的數學序列——依舊在固執地跳動,像一顆即將停止跳動的心臟發出的最後顫音。
周孜婷艦長站在指揮席前,身姿挺拔如鬆,目光沉靜地注視著那片信號來源的虛空。她的手指無聲地敲擊著扶手,內心並不像外表看起來那般平靜。新坐標指向“吞噬者”在此星域可能的控製中樞,那是明確的軍事目標,是“長矛”理應刺向的方向。而這個求救信號……卻是一個未知的變數,一個可能浪費寶貴時間的情感陷阱,也可能是一個蘊藏著關鍵信息的寶庫。
“信號源解析度提升至97.8。”趙娜清冷的聲音在艦橋響起,打破了沉默。“定位坐標已鎖定,位於一顆類地行星殘骸內部。行星地表……無生命跡象,無能量反應,符合‘吞噬者’徹底清理後的典型特征。但信號源本身結構異常穩定,似乎受到某種獨立供能係統的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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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在徹底毀滅後還能存續的信號,”林露站在生命科學控製台前,眉頭微蹙,眼中流露出一種混雜著悲傷與好奇的光芒,“就像大火燎原後,唯一幸存的種子。艦長,我認為值得一看。這不僅僅是回應一個呼喚,更是……一次對‘吞噬者’行為模式的近距離考古。”
鴻宇立刻接口,語氣帶著他特有的、發現新謎題時的興奮:“同意!‘吞噬者’通常抹除一切,為何獨留此物?這不符合它的行為邏輯,除非此物本身蘊含了它也無法理解,或者需要記錄的信息!這可能是我們理解其‘記錄’本質的關鍵!”
軍洛雙臂環抱,站在戰術態勢台前,聲音沉穩如鐵:“戰術上,這是高風險區域。信號可能是誘餌。但正因如此,忽視它可能意味著錯過一個了解敵人戰術,甚至發現其弱點的機會。我建議執行高戒備等級偵察程序。”
周孜婷的目光掃過她的團隊成員,最終落在主屏幕上那個固執閃爍的光點上。睿智與直覺在她心中權衡。最終,她做出了決定,聲音清晰而堅定:“命令:改變航向,前往信號源坐標。全員進入三級戰鬥戒備。趙航,飛行聯隊待命,準備執行可能的行星表麵偵查或掩護任務。宏宇,工程部準備適應性登陸載具和采樣設備。讓我們看看,是什麼樣的‘種子’,能在這樣的毀滅中存活下來。”
“守護者”號龐大的艦身優雅地在虛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引擎噴射出幽藍色的尾流,如同巨鯨轉向,潛向更深邃的黑暗。
隨著距離拉近,目標星係的慘狀逐漸清晰。恒星是一顆垂死的、黯淡的紅矮星,光芒微弱得仿佛隨時會熄滅。星係內幾乎沒有完整的大型星體,隻有無數破碎的小行星帶和星塵,如同被碾碎的骨骼,環繞著垂死的太陽。而信號來源的那顆行星,則是一顆孤零零的、懸掛在墓地中的灰色球體。
“進入近地軌道。開始高精度掃描。”周孜婷命令道。
觀測窗外的景象,讓整個艦橋陷入了一種窒息的寂靜。
行星地表,並非預想中的撞擊坑和破碎地貌,而是……一片光滑、平坦、反射著恒星微弱紅光的詭異平麵。仿佛整個星球被投入了一個無形的熔爐,表麵徹底熔化後又迅速冷卻,形成了一層完整的、沒有任何縫隙的玻璃質外殼。沒有山脈,沒有河流,沒有海洋的痕跡,隻有一片死寂的、了無生機的琉璃平原,延伸至視野的儘頭。偶爾有些地方因內部應力而翹曲、碎裂,形成猙獰的、凍結的波浪狀結構,更添幾分非現實的恐怖。
“全球地表玻璃化……”趙娜的聲音依舊平穩,但語速稍快,“檢測到極端高溫作用殘留,能量級彆……遠超我們已知的任何武器係統,包括‘吞噬者’常見的軌道轟炸。這更像是一種……行星級彆的‘消毒’。”
“掃描到微弱能量源,位於行星地核深處,與信號源坐標重合。”小七的合成音響起,“信號源外部包裹著極厚的岩層和某種高密度合金結構,其設計目的似乎是……絕對物理防護,而非能量屏蔽。”
“能把一個星球燒成玻璃珠子,‘吞噬者’這次可真是下了血本。”趙航的聲音從通訊頻道傳來,帶著飛行員特有的、用玩笑掩蓋震撼的語氣,“這地方連個落腳的地兒都沒有,咱們的登陸艙怕不是要變成溜冰鞋?”
宏宇的聲音緊接著響起,帶著工程師麵對難題時的專注:“地表硬度極高,但並非無法突破。我可以改裝一台重型工程鑽探艙,加裝相位震蕩鑽頭,應該能打穿這層玻璃殼。就是下去之後,環境可能會比較……‘緊湊’。”
周孜婷沉吟片刻,果斷下令:“宏宇,立刻執行鑽探艙改裝。偵察隊由你負責,林露、鴻宇隨行,負責科學評估。軍洛,選派一支精銳陸戰隊護送。趙航,飛行聯隊在軌道提供警戒,有任何異常,立即報告。”
“明白!”眾人的回應鏗鏘有力。
數小時後,經過緊急改裝的“開拓者iii型”重型鑽探艙,如同一顆沉重的鋼鐵種子,從“守護者”號腹部脫離,向著下方那顆死寂的灰色星球墜落。鑽探艙內部空間狹小,充滿了液壓油和臭氧的味道,各種儀器發出低沉的嗡鳴。宏宇坐在主控位,熟練地調整著鑽頭參數;林露和鴻宇緊挨著坐在觀測窗前,透過加厚的舷窗望著外麵那片無限延伸的、光滑得令人心悸的琉璃平原;四名全副武裝的陸戰隊員則沉默地坐在後方,檢查著手中的武器,氣氛凝重。
“準備接觸地表。”宏宇的聲音在通訊頻道裡響起,“所有人,抓緊了,可能會有點顛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