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河的水汽漫過卵石時,許言年指尖的淡藍光暈終於顫了顫。他睫毛上沾著晨露,像落了層細霜,睜開眼的刹那,指節先蜷了蜷——這雙手比昨日寬了半寸,腕骨的輪廓也深了些,是一夜長大的痕跡。界瞳覺醒那夜,他從稚童驟成少年,此刻靈脈的疼混著骨肉生長的滯澀,倒比規則反噬更磨人。
“主人?”守序的聲音輕得像怕驚散霧,她半跪在地,指尖凝著瑩白靈氣往他腕脈裡滲,見他睜眼,眼尾漾開淺紋又倏地蹙起,“靈脈還亂著,彆硬撐坐起來。”
破界蹲在旁邊的蘆葦叢裡,玄鐵甲蹭得葦稈“沙沙”響,手裡捏著片剛摘的柳葉,見他睜眼,猛地彈掉柳葉跳起來,金紅焰氣竄起半尺又硬生生按下去:“可算醒了!你這一覺睡得,我都快以為界瞳的身子也經不住反噬——”話頓了頓,瞥了眼他寬了些的袖口,“倒是這身子骨,還在偷偷長。”
許言年被守序扶著靠在青石上,靈河的風掠過時,才發現掌心金紅與淡藍的光紋已淡得幾乎看不見。試著凝氣,指尖隻冒起縷極弱的焰氣,連石縫裡的枯草都燒不動——規則反噬耗得比他想的更狠,像把能敕風馭火的手,突然被收進了鈍鞘裡。
“了塵……”他啞著嗓子問,喉間還卡著灼燒後的澀意。這兩個字出口,心口猛地一縮——昨夜青丘原,了塵說“你爹娘死前還在念你名字”時,那些被他強壓的畫麵又湧上來:許夫人噴鎮魂砂時,鬢角的碎發被血粘在頰邊,那雙總笑著喚他“言年”的眼,望著洛城方向時碎成了星子;許老爺護著他幼時戴的長命鎖,指骨被狼妖捏碎時,喉間漏出的還是“護好……孩子”。
那是他的親生父母。不是玄真道長含糊提過的“撿到你的凡人夫婦”,是從他落地起就護著他的爹娘。一夜長大的倉促裡,他甚至沒來得及好好記清他們的模樣。
“死透了。”破界往靈河裡扔了塊石子,水花濺在岸邊未乾的血痕上,衝得那點暗紅順著水紋散了,“連魂魄都被太陽火燒成灰,就剩串獸骨佛珠碎在青丘原,白嶽山弟子撿了去,說是要給許伯父許伯母立個衣冠塚。”
許言年望著青丘原的方向,霧靄早散了,遠處山影在晨光裡泛著淡金,心裡卻空得發慌。他報了仇,可指尖仿佛還能摸到許夫人縫衣時落在他手背上的溫,能想起許老爺教他削木劍時,粗糙的指腹蹭過他掌心的癢。這些暖,在一夜長大的骨縫裡鑽著疼。
守序輕輕按了按他手背,指尖滑過他腕脈時蹙眉:“‘鎮’力抗規則的細痕還在,你昨夜為了壓反噬,把‘鎮’本源都快擰成了繩,得慢慢養。”她抬眼望向靈河下遊,“玄真道長在那邊清點妖兵殘部,怕吵你,沒過來。仙域和魔域的探子都撤了,東華神尊遣人送了信,說昆侖虛的門隨時為你開;魔君那邊也沒動靜,想來是被你燒了塵那下鎮住了。”
正說著,靈河水麵突然漾起圈淡金光紋。不是風動,是水底的靈氣在翻湧,像有誰用指尖輕叩水麵,金紋漫開時織成張網,輕輕罩住靈河畔的幾人。破界瞬間站起,金紅焰氣凝在掌心:“誰?”
守序也收了靈氣,指尖淡藍微光流轉——這股氣息既不是仙也不是魔,更不是妖,是種極古老的混沌氣,像父神殘留的印記,卻比那更純粹,更磅礴。玄真道長恰在這時走來,見此情景臉色微變,往後退了半步:“這是……規則之力?”
許言年卻忽然鬆了手。他感覺到眉心的界瞳印記在發燙,不是灼痛,是種久違的共鳴——像嬰兒時那個總在夢裡絮叨的暖光,又像昨夜青丘原上“敕”太陽火時,九天之上傳來的那道暖意。
水麵的金光網緩緩收攏,凝成一道光柱落在靈河中央。光柱裡慢慢走出個人影,穿件洗得發白的粗布褂,手裡捏著根竹魚竿,魚竿上連魚鉤都沒有,魚線輕飄飄垂著,竟像從鴻蒙裡直接撈出來的。
是個老頭。花白的頭發用木簪彆著,皺紋深得刻在臉上,可那雙眼睛亮得驚人,瞳仁裡映著靈河的波、青丘的山,甚至映著許言年掌心的微光,隻是眸光偶爾晃了晃,像被什麼擾了似的。
他踩著濕漉漉的卵石上岸,鞋邊竟沒沾半點水,笑著開口:“醒了就好,比老夫算的早了半刻——盯著你這小子抗規則,混沌都晃了三晃,累得老夫少釣了片規則殘痕。”
破界擋在許言年身前,焰氣燒得更旺:“你是誰?”
老頭沒看他,目光落在許言年身上,眼尾的笑紋深了些:“當年在你娘胎裡,你就敢偷吸她的靈息練‘敕’力,害得你娘總頭暈,怎麼,剛長開了,就不認得了?”
許言年一怔。那段記憶比忘塵穀更模糊,隻隱約有團暖光護著他,在他亂吸靈氣時輕拍他的魂核,說“慢著點,你娘扛不住”。那聲音,和眼前這老頭竟一模一樣。
“您是……”他喉結動了動,想起守序提過的“天地規則之主”,心猛地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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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彆猜了。”老頭擺擺手,往靈河邊的石頭上一坐,雲氣似的輕輕托著他,“你叫我天道就行。”
這兩個字落地,靈河的水都靜了靜。破界的焰氣莫名弱了半分,守序指尖的淡藍靈氣也頓了頓——這是刻在四域本源裡的稱謂,連父神在世時,都隻稱“道”,不稱“天”。玄真道長連忙躬身行禮:“晚輩玄真,見過天道前輩。”
天道笑著點頭,又看向許言年:“你昨夜硬用‘鎮’力抗規則,倒是比雪山客當年還強。他是被力量逼得沒辦法才抗,你是為了爹娘,硬生生把靈脈當鐵砧砸。”
許言年低下頭:“晚輩……”
“不怪你。”天道打斷他,拿起魚竿往靈河裡一戳,竟釣起片半透明的碎片,細看是道規則殘痕,“了塵那妖僧戳你痛處,換誰都忍不了。隻是你得知道,‘敕’是定序,‘鎮’是壓亂,兩者都不是逞凶的刀子。雪山客就是沒悟透這點,才被雙劍反噬。”
提到雪山客,守序輕聲道:“前輩,您是說……主人的力量,比雪山客更強?”
“強在純粹。”天道把規則碎片扔回河裡,“雪山客是人,靈脈裡混著凡俗氣,馭雙劍時總想著‘護’,反而被力量縛住。你不一樣——”他指了指許言年的眉心,“你是界瞳,是父神雙眼化的根,‘敕’與‘鎮’本就是你的骨血,不用學,不用悟,隻需認。隻是你一夜長大太急,連帶著力量都躁了。”
許言年攥緊掌心,指節泛白:“可我昨夜……”連爹娘最後一麵都沒趕上。
“那是急了。”天道笑了笑,眸光軟了些,“你強行敕太陽火,是越界;用‘鎮’力抗規則,是逆序。天地規則不允越,不允逆,自然要壓你。但你能憑著一股氣頂回去半分,已是千年來頭一個。”他頓了頓,語氣沉了些,“不過真魔要醒了,你再這麼冒失,怕是等不到他破封,自己先折了。”
“真魔?”許言年抬頭。玄真道長的古籍裡提過這名字,說那是父神劈開鴻蒙時封印的邪祟,比血屠凶十倍,藏在蝕骨淵底。
“嗯。”天道點頭,魚竿往蝕骨淵的方向一指,“你昨夜殺了塵時,淵底的封印裂了道縫,魔氣已經開始往外滲了。魔君忙著壓魔氣,沒空找你麻煩;東華神尊想請你去昆侖虛,是怕你被魔氣纏上——他們都知道,真魔出來,四域沒人擋得住,除了你。”
破界急道:“那還等什麼?現在就去燒了那勞什子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