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高陵山的問話，屋中諸人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蕭勝，眼神裡透著掩不住的探詢與振奮。親王府的存在，由來已久，幾乎如同一片籠罩江湖的陰影。這些年，多少名門正派與仁人誌士，將“誅滅親王府”視作己任，然而這股勢力卻始終如地溝裡的老鼠，藏身無跡；又似深山中的餓狼，悄無聲息卻能一擊致命；更像一條冷血的毒蛇，隱匿暗處，獠牙森寒，擇人而噬。
無數人曾想尋得其蹤跡，但換來的，往往是一具無聲無息的屍體，或是從此消失在江湖的名字。親王府的真正巢穴，仿佛一座籠罩迷霧的禁地，令無數試圖逼近的人命殞途中。
如今，蕭勝突然言明，極有可能找到了親王府土堂的所在，這消息無疑如同晴天霹靂，震得屋中每一顆心都不由自主地揪緊。那份激動，那份期待，幾乎難以掩飾地在每個人臉上浮現出來——若真能探得這一處老巢，不僅意味著多年來的宿願有了鬆動的希望，也意味著江湖暗潮或將徹底翻卷。
蕭勝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自己，這才點點頭，鄭重的說道：“現在還不能完全確定。”他雙手交叉，把玩著自己的拇指，接著道：“前些日子有人來我天下樓鑒寶，我本來以為這就是一次很單純的鑒寶，而且帶寶來的人也是很普通的農戶，所以也沒有當回事。但是沒想到的是，這個人離開我天下樓不久，竟然有人前來找他。”
說到這，蕭勝的神情也隨之凝重起來：“要是僅止於此，我也不會太過留意，但是碰巧那日我和老天眼憑欄遠眺，無意中看到，那與鑒寶人接觸的家夥，身上隱隱有著一個畫著骷髏、上鎮小山的暗記。這才讓我心頭一動，命人暗中跟隨。”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目光卻如刀鋒般冷冽：“一路追查，結果發現那夥人進入了城郊的一戶農莊之中，隻是我派過去的人接連去了幾次，卻始終沒有發現任何異常。而那土堂之人，進了那戶農莊裡麵，就再也沒有出來過。”
說到這裡，蕭勝微微歎了口氣，指尖輕輕敲了敲案麵，語氣沉沉地接著說道：“這是目前唯一的線索，我認為完全值得派人先去打探一番。”
這幾句話說完，屋內的氣氛驟然沉寂下來，眾人俱是陷入沉思。蕭勝所言，的確像是一個“不是線索的線索”，模糊得讓人難以把握，但又不得不承認，這條路的確值得再去探查一番。
唯一的問題便是誰該去探。顯而易見，這事不能驚動親王府，更不能打草驚蛇，因此出動的人手必須越少越好。可少不代表輕率，這一行之人不僅需要武功高強，能夠在陷入險境時全身而退，還得心思縝密，機智靈活，能在變化莫測的局勢裡臨機應變。
花映秋沉吟片刻，快人快語的性子終究按捺不住，率先開口，將心中所思娓娓道來：“此事雖凶險，但若是我們親自出麵，反倒容易驚動那幫人。若是想探出真實情況，隻能派人暗查。這樣看來，咱們幾個小徒弟，才是最合適的人選。”
說著，她轉頭望向種師道，目光含著幾分篤定：“我看，讓嶽將軍帶隊最為合適。有勇有謀，沉穩果斷，讓他帶著那幾個年輕人同行，應該是再妥帖不過的安排。”頓了頓，她輕輕蹙眉，話鋒一轉，語氣略顯凝重：“隻是……該用什麼理由過去，才能不引人懷疑，這點我一時還沒想得太明白。”
花門主這番話落下，屋內一片靜謐，隨後便見眾人頻頻點頭。若是正麵交鋒，刀劍相向，誰去誰留，在座的這些人自然無人會退縮，哪怕拚儘性命，也絕不會皺一下眉頭。
可如今這事不是單純的生死搏殺，而是要細細籌謀、暗中探查，稍有不慎便會打草驚蛇，引來無法收拾的後果。如此一來，縱然在場的諸位個個久曆江湖，膽識謀略都不俗，卻依舊沒有人敢說自己有一計能全身而退。
於是，廳中氣氛緩緩凝重下來，連檀香嫋嫋的香煙都似凝在半空。眾人不約而同地轉頭，望向一旁的種師道。此刻，唯有這位大宋的中流砥柱，身經百戰、謀略過人的“軍神”，才能在這迷霧重重的局勢下，給出一個既穩妥又切實可行的答案。
種師道微微閉目，沉吟片刻，卻並未急著回應眾人的期待，而是緩緩轉過頭，目光沉靜如淵，落在蕭勝身上，開口道：“那片莊子究竟在何處？四周地形如何？有何顯著特點？另外，蕭東家，你派去的人可曾真正進莊查看過？莊內地形布局如何，人口幾多，又是否有出入的規律？”
他聲音平和，不急不緩，但每一個問題卻都直指要害，鋒芒畢露，叫人無從閃躲。
蕭勝與天眼老人、蔣慎行對視一眼，心底齊齊一緊。三人麵上同時浮現出一抹難以掩飾的赧色——他們雖自覺布置周全，但此刻被種師道這一連串問題點得滴水不漏，才意識到自己掌握的情報遠遠不夠。
看到蕭勝幾人麵上那抹尷尬的神情，種師道隻是微微一笑，心中卻頗有幾分寬容與理解。他深知，這些人雖都是江湖上數得上的豪傑，刀頭舔血，百戰餘生，但要他們依照軍中斥候的標準去搜集情報，本就難為了他們。軍營裡的斥候，從識地形到察作息，從辨風向到記行蹤，皆是一絲不苟；而江湖豪客，更多靠的是直覺與膽識，如今在這些最基本的情報上有所缺失，也實屬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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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況，這隻是初探。連莊子的詳細位置、周圍環境都沒有摸清楚，更彆說深入到那些細致入微的情報了——比如莊中是否豢養警犬，犬的數量、品種和性情；莊子補給的來源是附近集市，還是暗中有專門的車馬輸送；莊子裡是否布有暗哨；地形是否存在隱蔽的出入口或暗道……這些至關重要的細節，終歸隻能等嶽飛等人親自前去探查時，才能一一細細查明。
不過話說回來，自從“劍神”和“刀聖”二人殯天仙逝之後，這幫老弟兄也已經很久沒有見過蕭二東家露出這樣“吃癟”的模樣了。如今見他麵露尷尬，雖無人出聲調笑，但眼底的笑意卻一個比一個藏不住，仿佛都在暗暗記下這一幕。想來日後推杯換盞、酒酣耳熱之時，這段趣事必定會被翻出來，添油加醋地說上幾遍，成了茶餘飯後的笑談。那時候，就算蕭勝如何板著臉，也擋不住滿堂哄笑，把這一刻當成難得的樂趣細細咀嚼。
看到這幫老弟兄一個個憋笑憋得辛苦，蕭勝心裡清楚他們的心思，老臉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漲紅了幾分。他明白，這些人跟自己情同手足，卻最喜歡抓住機會取笑自己，如今偏偏又給他們逮了個現成的把柄。可他到底拉不下臉與他們真較真，隻能伴裝惱怒，沉著臉狠狠瞪了蔣慎行一眼，恨鐵不成鋼地說道：“慎行，以後做事要周全些，探查情報不能這麼草率。先把目前知道的消息跟彝叔說清楚。”
蔣慎行心頭一動，暗暗苦笑，心想這口鍋自己跑不掉了。那批人雖是東家和老天眼親自挑選的精銳，卻誰能想到探查消息還能有這麼多的講究和細節，現如今消息不全，信息不足，那也隻能由他這個身份最低的來頂。念及此處，他索性將那點小小的無奈化作幾分調侃的灑脫，欠身抱拳，笑道：“是，屬下知錯了。”語氣雖恭敬，卻帶著幾分揶揄的意味，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在告訴眾人——背鍋這種事，他早已熟門熟路。
話音落下，他重新坐直身子，神色鄭重，緩緩地向眾人彙報：“東家，大帥，各位掌門，現在能確認的是，這處農莊位於京城以南五十裡的一大片山林之中。林前有一個王家莊，莊內大半人都姓王，怎麼看都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村子。”他頓了頓，語氣愈加凝重，“隻是，整個村子最中間的那座王家祠堂，修得氣派異常，高牆朱門，雕梁畫棟，與四周尋常農舍形成了鮮明對比。奇怪的是，這座祠堂常年緊閉，從不輕易開放，據說隻有有貴人駕臨時才會開門。也有人說，每月初一和十五，總有人例行進去打掃祭拜。但除此之外，我們的人再三探查，都沒能找到更多可疑的蛛絲馬跡。”
種師道微微一笑，眼底掠過一抹了然，卻並不點破蕭勝那點推鍋的小心思，隻是轉向蔣慎行，語氣帶著幾分真切的讚許：“慎行做得很好，能探到這些消息，已經是難能可貴了。一看便知，你這一趟花了不少心思，也費了不少力氣，不錯，不錯。”
話鋒一轉，他神情收斂，麵容肅然，語調也隨之沉穩而鄭重：“不過，一般的祠堂，初一、十五例行上香供奉，這本不足為奇。但消息裡竟然提及‘大人物’的到訪，這才值得玩味。”
他頓了頓，視線緩緩掃過屋內諸人，緩聲道：“按尋常理，若真是有地位顯赫的宗族子弟，逢年過節來此省親，村人隻會說是‘王家有人回來’，而不會用‘大人物’這般形容。如今卻傳出這樣的說法，要麼是那莊稼漢表述不清，要麼——便確實另有隱情。”
說到此處，種師道的眸光微微一沉，字字珠璣：“無論是哪一種，都足以說明那座祠堂內並不尋常。既然這已是目前唯一的線索，便值得我們下上一番功夫，深入探查，看看其中究竟藏著些什麼貓膩。”
說到這裡，種師道緩緩沉默下來，眉頭微蹙，指尖有節奏地輕輕點著桌麵，發出“噠——噠——”的聲響。那聲音在靜謐的密室裡顯得格外清晰，這是他每每陷入深思時不自覺的習慣動作。
他的直覺極為敏銳，幾乎是瞬間就捕捉到一絲不同尋常的預感——這一趟行動，很可能是撕開親王府神秘麵紗的真正鑰匙。至於該派誰去，他心中早已胸有成竹。嶽飛是自己一手調教出來的斥候精兵，不僅有勇有謀，武藝更是超群無匹；秦嶽、歐陽林和秦梓蘇三人，在這一年多的刀光血影中屢立戰功，不僅心性沉穩，彼此間更是兄弟手足般的默契無間。讓這幾人同行，幾乎是萬無一失的安排。
唯一讓他略感為難的，是這次行動該以什麼名目前往，如何做到不動聲色，不引人懷疑。而另一點，就是高蓮。這個紅衣少女，雖然骨子裡藏著堅韌，但一看便知沒上過戰場，身上沒有絲毫軍旅生涯的痕跡。
“……不對。”種師道心頭微微一震，目光掠過高蓮那張清秀而從容的麵龐，忽然意識到一個可能性——或許，正因為她沒有軍旅的烙印，反而更容易打破桎梏，發揮出意想不到的奇效。有些地方，有些場合，太過鋒芒畢露的身手，反倒不及一份“尋常”來得更為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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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種師道眉頭緊鎖，指尖輕點桌麵的節奏愈發沉穩，在場眾人不約而同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心中皆有數：此刻，“軍神”的謀略正如棋盤落子般飛速推演。
屋內的氣息陡然凝滯下來，連檀香嫋嫋的煙氣也似乎靜止在半空，誰都不敢貿然開口。就連呼吸聲，也壓得極輕，唯恐驚擾了這片刻的沉思。那一瞬，整個密室仿佛成了無聲的戰場，每個人都屏息以待，等著種師道揭開他心中那盤暗棋的布局。
“年關，山林……”
種師道的腦海中，推演的棋盤飛速翻轉，思路一環扣一環：“這些人，都是年輕的少男少女……還有什麼？對了，剛剛打了勝仗的少年將軍……”
他眉頭一皺，心念電轉：“那這些少年，在這個時候該做些什麼呢？踏青？不行，踏青得等春暖花開才合時宜。賞燈？也不妥，距正月節尚有些日子……”
下一瞬，一絲靈光陡然閃過，種師道的眼神驟然一亮：“打獵！對，就是打獵！這些日子難得晴朗，天光澄淨，縱然林中還積著些許薄雪，可這樣的天氣，恰恰是射獵野兔的好時機。幾個年少的將軍，心性正盛，手頭又無軍務牽絆，玩心大發，策馬入林追逐飛禽野兔，不正合他們的年紀與心氣嗎？”
“對！就這麼辦！”
他的心頭轟然一震，所有零散的信息在腦海中迅速連成一條清晰的線索，如同棋局豁然開朗。
“那處農莊附近正有一大片山林，嶽飛等人又是剛剛凱旋的少年將軍，理所當然可以借著遊玩打獵的名義前去。讓高蓮假扮嶽飛的心上人，歐陽林、秦嶽、秦梓蘇三人便以至交好友的身份隨行。幾個孩子半民半兵，身份雖不拘禮數，卻又正大光明。”
“若獵罷天色已晚，便順理成章借宿於莊內；若有人不許，那就出示我的手令，讓嶽飛借勢壓人，高蓮柔聲相勸，歐陽林幾人再許以重金，如此雙管齊下，公私合一，情理法俱全，誰也挑不出半分不是。那些村民即便心存疑慮，也不敢明目張膽地抗拒朝廷命官，何況他們最怕的，就是因反應失當而泄露秘密。”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目光逐漸冷冽：“等嶽飛他們探得虛實，再回來詳議。屆時，局中局，棋中棋，才真正開始。”
種師道心中大定，這才把心中的計劃跟眾人一一言明，這才引出眾人圍獵山林間，歐陽林一探王家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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