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雄英生怕對方聽不懂。
他越說越慢,語氣沉穩。
而朱允熥已經明白了許多,聽得出眼眶泛紅。
他感覺,大哥說的這一切背後,有一隻極其陰暗的手,在操縱著整個局麵。
朱雄英繼續說下去。
“不管願不願意,最終都會答應。”
“時間久了,屬於百姓的田越來越少,洪老爺子的收成也逐年減少,但那些掌櫃卻越來越有錢。”
“等他們吃飽喝足,就開始露出真麵目。”
“比如,把原來二十稅一的租子,悄悄改成十稅一,甚至五稅一、二稅一……”
“直到百姓被逼到絕境,揭竿而起。”
“那時候,所有的怒火與怨恨……”
“都會衝著一個方向去。”
“也隻能衝著一個方向去。”
朱允熥已完全明白。
他眼眶通紅,咬牙喊出:“他們會恨洪老爺子。”
“允熥,你已經開竅了。”
“那我們再往深裡走一步,甚至換個角度看呢?”
朱雄英擺弄著手中的棋子,黑白分明。
“洪老爺子的產業,不止是糧食。”
“還有布料、鐵器、陶瓷,幾乎涵蓋了你能想到的所有買賣。”
“早些年,為了打開市場,他對下麵的商販也很寬容。”
“他們雖不能種地,但在經營上得到了很大的照顧。”
“比如說,賣布、賣瓷器賺了二十兩銀子,隻需交一兩銀子的租,剩下的,全都能拿來繼續做生意。”
“可是,掌櫃們坐不住了。”
“錢太多了。”
“他們看著眼紅。”
“所以,既然都是做生意的,”
“為什麼這些產業要屬於洪老爺子,”
“而不是屬於他們自己?”
“那些東家,為什麼不安排自家兄弟來管事?”
“用外人做管家,用外姓親戚,甚至招些義子來當差?”
“他們難道乾不來?”
“這麼多銀錢,全被外人揣進了腰包!”
“良心能安嗎?”
“可若換成自家人呢?”
“落到老洪頭手中,還能剩下幾分?”
朱雄英提出疑問。
他見朱允熥已經有些明白其中深意。
便繼續說道。
“所以……”
“老洪頭日日苦思,他已經把能給的好處,全都給了。”
“可為什麼……”
“到手的銀錢反而越來越少了?”
“為何……”
“他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家業,到最後竟要被敗空?”
“每當他追問原因……”
“那些管事總說,下麵太苦,一旦遇上災荒,還請老爺子寬免,甚至徹底免了?”
“老洪頭出身鄉野,他知道百姓不易。”
“所以,真遇上災年,他真的會免!”
“可那命令,一旦被管事壓下,根本不往下傳。”
“轉頭一想,管事們不管百姓死活,照舊收租。”
“哪怕逼到人賣地賣房……”
“逼到人家妻離子散……”
“逼到人走投無路……”
一陣沉默。
朱允熥眼中已泛起淚光,胸口如壓巨石,雙手緊握,指節發白。
朱雄英緩緩起身,走到他身旁,輕輕搭上他的肩。
“允熥啊。”
“你說,這樣的老洪頭,怎能不越變越窮?”
沉默中。
他感受到肩上那一陣陣溫暖,像是從心底傳來。
這位在東宮長大,性情沉靜、從不涉足政務的皇孫。
第一次。
第一次體會到了,那種沉重到喘不過氣的無力感。
他聲音顫抖。
原以為那位高坐金殿、威震天下的老人無所不能。
如今想來……
爺爺肩上的擔子,到底有多重!
他幾近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