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士奇畢竟任史官,熟讀典籍更是學文鋪設之基。
提及往事,信手拈來,條理分明。
“五胡入華,天下崩裂;五代更替,民不聊生;遼人稱帝於北,金兵鐵蹄踏破江淮;終至蒙元一統,漢室傾覆……”
“每覽史冊,心中難平。”
“所幸洪武皇帝出身布衣,掃蕩群雄,重開天地。”
“方有今日山河清明,日月同光。”
言至此處,他目光炯炯,胸中激蕩豪情。
但轉瞬之間,神色又歸凝重。
“然曆史殷鑒不遠。縱使大明如今壓製漠北,可百年之後呢?”
“洪武皇帝功蓋千古,千載之下,幾人能及?”
“後世若遇庸主當朝,權臣弄權,奸佞當道……”
“大明江山,豈非危如累卵?”
“《六國論》中有言:‘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而複哀後人也。’”
“每每誦讀至此,我總覺寒心徹骨。”
話音落下,楊士奇眼神微黯,憂思深重。
忽然,他心頭一震。
意識到自己竟對一個素未謀麵的年輕人,吐露了這許多朝堂隱憂。
自幼喪父,孤苦成長,養成了他謹言慎行的性格。
此類政事,向來閉口不談,方才卻如江河決堤,難以遏製。
旋即省悟。
隻因眼前這少年,氣質沉靜,言語溫潤,似有一種令人安心的力量。
不知不覺,便敞開了心扉。
他暗自警醒,收斂心神。
對麵的年輕人卻微微一笑。
“楊兄所見深遠,令人欽佩。”
“您剛才提到,有長策可製草原?”楊士奇順勢追問。
“確有其法。”朱雄英應聲答道。
“既然楊兄所論,關乎大明邊防之患,屬武備要務。”
“那我也就直言一二。”
說著,他伸出食指,輕蘸杯中茶水。
在木桌之上,緩緩畫出一圈。
“楊兄方才所述,自秦漢始,經隋唐,曆兩宋,直至今日大明。”
“曆代王朝傾覆,根源往往不在外患,而在內憂。將帥擁兵自重,彼此征伐,朝綱崩壞,這才給了外敵可乘之機。”
青年指尖輕點地圖圈內區域,聲音平穩。
“兩宋雖力壓武夫,卻也因此積弱難返,邊患頻仍,始終無法根除北方威脅。”
“直到蒙元鐵騎南下,江山易主,社稷傾塌。”
“由此可見,中原政權動蕩之始,皆由內部失衡而起。”
“這種裂變,非旦夕所致,而是經年累月醞釀而成。”
“人生不過數十載春秋。”
“一個王朝,又豈能奢望萬世不倒?”
話音落下片刻。
楊士奇眉梢微蹙,覺其言似偏離正題。
但轉念一想,不過閒論古今,無須拘泥章法。
他如今僅為史官一介,即便日後因“秦王”“三皇孫”乃至“皇長孫舉薦”得入中樞,憑資曆也難以涉足軍國要務。
於是靜心聆聽,權作談古論今。
就在此時。
那青年忽然停頓,語氣陡然轉沉。
一股凜然之勢悄然彌漫。
“但!”
“不論朝廷內部是武將跋扈,還是文官攬權——”
“隻要權力始終掌握在中原子民手中,江山根基便未動搖。”
“漢代沿襲秦規,唐代繼承隋製。”
“製度更迭,血脈未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