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雄英說的不是嚇人的話。
曆史從不單一成因。
大明的倒塌,確有天時之困:寒潮連年、國庫空虛、饑民遍野、邊將自專……種種皆是實情。
但所有災難背後,最致命的是什麼?
是自己人消耗自己人。
尤其是廟堂之上,黨同伐異,爭鬥不休。
“天下再難的事,一個齊心的朝廷也能扛過去。”
“可人心散了,哪怕一粒沙,都能壓塌屋梁。”
“明末的禍事,哪一件是突然冒出來的?”
“都是小毛病拖成重症,等發現時,牆已裂到底。”
他語氣平靜,卻字字如錘。
馬皇後聽得心頭一緊。
“雄英,你剛才說南北榜治不了本,這話怎麼講?”
“你太祖爺爺費儘心思分南分北,怎就成了‘最大的不平衡’?”
連朱允熥也屏住呼吸,疑惑更深。
朱雄英繼續道:
“先看考題來源——四書五經,一字不許出圈。”
“可這幾本書,翻來覆去就那麼幾句。”
“聖人之言精微,解讀全靠後人發揮。”
“於是讀書人學的不是原典,而是大儒的注解。”
“儒學代代變樣,正是因為解釋權一直在轉移。”
朱允熥默默點頭。
馬皇後眼神一動,似有所悟。
原來大孫早前那些話,並非空談。
如今串起來,脈絡清晰可見。
“不同大儒,不同說法。”
“靠近京城的大儒,自然順著朝廷的意思講。”
“可偏遠之地呢?”
“他們的理解若偏了一寸,學生就得偏一尺。”
“這些人進京趕考,寫出來的文章,符合主考官胃口嗎?”
“考得好,就代表真有才嗎?”
“朝廷選的是人才,還是隻選了會背標準答案的筆杆子?”
“這是第一個死結。”
“再看第二個症結——題目範圍太窄。”
“即便分了南北榜,看似公平競爭。”
“可四書五經裡的考點,就那麼多。”
“頭幾年還能勉強應付。”
“十年呢?二十年呢?百年之後呢?”
“翻來覆去考那幾句話,文章套路早已爛熟於心。”
“考生比的不是見識,而是誰更懂迎合。”
“這樣的製度,怎麼可能選出真正撐得起江山的人?”
“能考的內容總是那些,翻來覆去變化不大。朝廷若想提升難度,自然得另尋路徑。看看近些年的情況,是否已經開始注重答卷中文句的對仗與工整了?”
朱雄英這話,並非空談。
八股文的源頭,可追溯至元代。
到了洪武年間,科舉製度初具形態,八股也漸漸成型。
但太祖皇帝對文章形式並無硬性規定。無論你寫的是駢體還是散體,隻要義理清晰、緊扣主題,又能展現獨立見解,便被視為可用之才。
正因如此。
明初百廢待興,急需治國之才。
凡是通過科舉脫穎而出者,往往很快便被委以重任。
可到了成化年間——
官職漸滿,人才飽和。
以“四書五經”為核心的考試體係,已進入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