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道裡的風,比院牆內要冷硬得多,帶著一股子腐爛菜葉和陳年陰溝混合在一起的、獨屬於京城底層的味道。
林淵拉著陳圓圓的手,沒有半分遲疑,一頭紮進了這片由房屋、牆壁和黑暗交織成的迷宮。他的手掌乾燥而有力,像一把鐵鉗,牢牢地箍著她,不讓她有絲毫的掉隊。
陳圓圓幾乎是被他拖著在跑。高門大戶裡穿慣了的繡鞋,在這種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上,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她的肺部像是被灌滿了冰碴,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尖銳的刺痛。她什麼都看不清,隻能憑著手上傳來的力道,分辨方向,踉踉蹌蹌地跟隨著身前那個鬼魅般的身影。
她不知道要去哪裡,也不知道在躲避什麼。她隻知道,這個男人的平靜,就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林淵的腳步極快,卻又帶著一種詭異的韻律,總能在最關鍵的時刻,避開地上的積水或是散落的垃圾。他的大腦中,那副國運圖正以一種旁人無法理解的方式,實時更新著戰場的態勢。
那些代表東廠番子的紅色光點,如同被注入了生命,正從四麵八方,沿著一條條街道與胡同,編織成一張越來越緊密的大網。而他和陳圓圓,就是這張網中央,兩隻無處可逃的飛蟲。
那個姓魏的太監,果然是個難纏的對手。他並沒有被張虎的“功勞”完全蒙蔽,而是分出了一部分最精銳的人手,玩了一招“回馬槍”。他賭林淵他們還在附近,並且在用最笨、也最有效的方法——梳篦式的排查,來驗證自己的猜測。
“這邊。”林淵猛地一拉,將陳圓圓拽進了一條更加狹窄的夾道。
這條夾道僅容一人通過,兩側是高聳的牆壁,牆皮斑駁脫落,露出裡麵青灰色的磚石。一戶人家的後窗大概是沒關嚴,一股濃鬱的草藥味從裡麵飄了出來,苦澀得讓人皺眉。
幾乎就在他們閃身進去的瞬間,三名身穿黑色勁裝、腰佩繡春刀的番子,如同三道沉默的影子,從他們剛剛跑過的主巷道口一閃而過。他們甚至沒有交談,隻是用眼神和手勢交流,動作配合得天衣無縫,一看就是常年一同行動的獵手。
陳圓圓的心臟幾乎要從胸腔裡跳出來,她死死地捂住嘴,將驚呼聲堵回了喉嚨裡。她靠在冰冷的牆壁上,能感覺到牆磚的寒氣透過薄薄的衣衫,滲入骨髓。
林淵將她護在身後,整個人貼著牆壁,運轉著龜息術,氣息變得若有若無。他透過夾道的陰影,冷靜地觀察著那三名番子的動向。
他們沒有走遠,而是在前方不遠處停了下來。其中一人從懷裡取出一個小巧的銅哨,湊到嘴邊,卻並沒有吹響,隻是做了一個準備的姿態。這是在等待信號,一旦任何一個方向的同伴有所發現,哨聲就會立刻響徹這片區域,屆時,所有的“獵犬”都會朝一個方向合圍。
不能再這麼被動下去了。
林淵的目光在黑暗中飛速掃視。夾道儘頭,是一堵死牆。
死路。
國運圖上的畫麵也證實了這一點,紅色的光點已經堵住了他們前方和後方所有可能的出口,正在一步步地壓縮著包圍圈。
陳圓圓也發現了這一點,她眼中剛剛燃起的一絲希望,迅速被巨大的絕望所吞噬。她抓著林淵衣袖的手,不自覺地收緊,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我們……”她的聲音細若蚊蚋,充滿了顫抖。
“彆怕。”林淵的聲音依舊平靜,他反手握住她冰冷的手,輕輕捏了捏,像是在安撫一隻受驚的小貓,“越是這種時候,越要冷靜。你看。”
他示意陳圓圓看向夾道旁一處凹陷的角落,那裡堆著一堆亂七八糟的雜物,兩個衣衫襤褸的乞丐正蜷縮在那裡,為了一塊已經發黑的乾饃,進行著一場無聲的戰爭。一個年老的乞丐死死地將乾饃護在懷裡,另一個年輕些的則瞪著一雙餓得發綠的眼睛,不斷地伸出手去搶,兩人誰也不肯發出太大的聲音,仿佛怕驚動了什麼,隻是用最原始的力氣進行著角力。
在這生死一線的緊張氛圍裡,這一幕顯得如此荒誕,又如此真實。
陳圓圓愣住了,她不明白,這種時候,林淵為什麼會讓她看這個。
“他們,才是這京城裡活得最久的人。”林淵的嘴唇幾乎沒有動,聲音直接送入她的耳中,“因為他們知道,什麼時候該像狗一樣趴著,什麼時候該像狼一樣搶食。我們現在,也得學他們。”
說完,他拉著陳圓圓,沒有再試圖從夾道裡突圍,反而轉身,朝著那堵死牆走去。
死牆的牆角,開著一扇不起眼的、僅有半人高的暗門,門上掛著一把鏽跡斑斑的銅鎖,門縫裡,隱隱約,透出昏黃的燈光和一股劣質酒水混合著汗臭的渾濁氣味。
國運圖上,這扇門背後,是一個巨大的、魚龍混雜的金色光團,與外麵那些代表著秩序與死亡的紅色光點,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是一個銷金窟,京城最大的地下賭坊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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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死地,也是生路。
“待會兒進去,跟緊我,彆說話,彆抬頭,把自己當成一個最下等的、跟著男人來混吃食的婆娘。”林淵語速極快地交代著。
陳圓圓茫然地點了點頭,她的大腦已經完全無法思考,隻能被動地接受著林淵的指令。
林淵不再廢話,他從靴子裡抽出一根細長的鐵絲,這是他身為錦衣衛的標配工具之一。對著那把看似堅固的銅鎖,他隻是捅了幾下,伴隨著一聲微不可聞的“哢噠”聲,鎖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