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巷的夜風,似乎比彆處更冷,帶著一股刺骨的潮意,鑽進人的骨頭縫裡。
錢彪癱在地上,像一灘爛泥,身上散發出的腥臊氣味與巷子裡的酸腐氣息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絕望味道。那張被林淵丟在他臉上的百兩銀票,輕飄飄地滑落,沾上了地麵的汙穢,仿佛在嘲諷他剛剛失去的一切,以及即將被徹底掌控的未來。
林淵沒有再多看他一眼,那副卑賤到塵埃裡的模樣,已經不值得他投入任何情緒。他拍了拍衣袖上並不存在的灰塵,仿佛剛剛隻是撣去了一粒礙眼的塵埃,而非碾碎了一個朝廷命官的全部尊嚴。
“錢千戶,聰明人知道該怎麼選。”林淵的聲音在寂靜的巷子裡響起,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回去好好睡一覺,明天,演好你的戲。”
這聲音不重,卻像烙鐵一樣,燙在錢彪的魂魄上。他渾身一顫,仿佛被注入了一絲提線木偶般的動力,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他的膝蓋還是軟的,動作狼狽不堪,眼神裡充滿了被掏空後的麻木與恐懼。他不敢去看林淵,隻是用顫抖的手,撿起了地上那張肮臟的銀票,緊緊攥在手心,那潮濕的觸感,像是握住了自己未來唯一能抓住的、冰冷的鎖鏈。
他一言不發,甚至不敢發出一點多餘的聲音,隻是佝僂著腰,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巷子另一頭的黑暗挪去。他的背影,被那盞破舊的燈籠拉得很長,又被更濃重的黑暗迅速吞沒,像一個被世界徹底拋棄的孤魂野鬼。
巷子裡再次恢複了死寂,隻剩下風聲嗚咽。
小六子站在巷口,整個人像是被釘在了原地,張著嘴,半天沒合攏。他親眼目睹了這顛覆他認知的一幕,一個平日裡需要他仰望、連正眼都不敢瞧的千戶大人,在林淵麵前,竟脆弱得如同一隻被捏住了脖子的雞。他看向林淵的眼神,已經從最初的崇拜和貪婪,蛻變成了一種近乎神隻般的敬畏。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懷裡的錢袋,那點銀子帶來的狂喜,此刻竟讓他感到一陣後怕。他忽然明白,自己抱上的不是一根金大腿,而是一條隨時能翻江倒海的真龍。
林淵轉身,目光從驚魂未定的小六子臉上掃過,最後落在了始終沉默的陳圓圓身上。
她依舊低著頭,藏在陰影裡,但那微微顫抖的肩膀,還是暴露了她內心的不平靜。
“走吧。”林淵沒有多說什麼,率先邁步,走出了這條肮臟的巷子。
回去的路,比來時更安靜。
京城深夜的街道空曠而寂寥,更夫的梆子聲從遙遠的街角傳來,一聲,又一聲,敲在每個人的心上,卻敲出了截然不同的回響。
林淵走在最前麵,步伐不疾不徐,仿佛隻是在進行一場尋常的夜遊。月光灑在他身上,將他的影子拖得很長,那影子落在地上,像一柄出鞘的利劍,鋒芒畢露。
陳圓圓跟在他身後三步遠的地方,這是一個微妙而又安全的距離。她不敢靠得太近,那會讓她感受到一種無形的壓迫;也不敢離得太遠,因為在這空無一人的長街上,隻有這個男人的背影,能給她一絲扭曲的安全感。
她的腦海裡,反複回放著方才後巷中的一幕。
她見過帝王的威嚴,那是高高在上、俯瞰眾生的疏離;她見過將相的氣度,那是運籌帷幄、談笑風生的從容。可她從未見過林淵這樣的男人。他的手段,不靠權位,不靠兵馬,隻憑著對人心最深處恐懼與欲望的精準拿捏。他像一個最高明的畫師,隻用寥寥數筆,便勾勒出錢彪內心所有的陰暗,再輕輕一抹,就讓其轟然崩塌。
那種感覺,不像是在審判,更像是在解剖。
她看著林淵的背影,那個看似儒雅文弱的輪廓,此刻在她眼中,卻比任何魁梧的武將都更具力量感。她忽然想,自己被送給吳三桂,是棋子的命運。如今落入這個男人手中,又算是什麼呢?似乎……還是棋子。但不同的是,前者是被帝王將相隨意擺弄,而後者,是被那個親自執棋的人,牢牢握在了手裡。
這算是……更好,還是更壞?
她不知道,心中一片茫然。這茫然之中,又夾雜著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隱秘的期待。
走在最後麵的小六子,則完全是另一番心境。他像個剛看完一出神仙大戲的凡人,激動得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他一會兒看看林淵的背影,一會兒又看看自己懷裡的錢袋,隻覺得人生的大起大落,實在是太刺激了。他甚至開始在腦子裡幻想,等這次大事辦成,自己成了林哥的心腹,是不是也能學個一招半式,以後在南城橫著走?想到得意處,他差點笑出聲來,又趕緊捂住嘴,生怕驚擾了前麵那尊“大神”。
一行人沉默著回到了南城那家偏僻的茶館。
茶館早已打烊,隻有幾盞油燈在堂內幽幽地亮著。林淵推門而入,夥計似乎得了吩咐,並未阻攔,隻是躬身退下,將整個空間留給了他們。
林淵在主位坐下,給自己倒了杯早已涼透的茶,一飲而儘。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他看向依舊處在亢奮與敬畏中的小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