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內的空氣,因為她最後那句尖銳的質問而凝固。
“那麼,我呢?我是什麼?你費儘心機,想要得到的……獵物嗎?”
她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根冰冷的鋼針,紮破了這山穀間虛假的寧靜。每一個字都帶著顫音,那是力氣耗儘後的倔強,是落入陷阱的野獸最後的嘶鳴。
林淵靜靜地看著她,看著她那雙因憤怒與恐懼而燃燒著火焰的眸子。那張蒼白憔??悴的臉上,此刻正綻放著一種驚心動魄的美,如同懸崖邊最後一朵拒絕凋零的杜鵑。
他沒有因為“獵人”和“獵物”的比喻而動怒,眼中甚至連一絲波瀾都沒有。他隻是將那碗水,又往前遞了半分,動作平穩,不容置疑。
“獵物,是沒有資格提問的。”
他的聲音很平靜,像是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
陳圓圓的呼吸猛地一窒,那雙燃著火焰的眸子劇烈地收縮了一下。這句話比任何粗暴的喝罵都更讓她感到羞辱與冰冷。
然而,林淵的下一句話,卻讓她完全愣住了。
“而你,有。”
他收回端著水碗的手,轉身走到屋內那張唯一的、用幾塊舊木板拚成的桌子旁,將水碗放下。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屋子裡光線昏沉,他摸索著點亮了桌角那盞鏽跡斑斑的油燈。
豆大的火苗“噗”地一聲跳起,驅散了部分黑暗,也給林淵那張儒雅的臉龐,投下了一半光明,一半陰影。
“坐下吧。”他指了指那張被他搬到門口的竹椅,“有些話,站著說,我怕你撐不住。”
他的語氣裡沒有命令,也沒有威脅,隻是一種近乎冷酷的陳述。仿佛他接下來要說的,不是什麼秘密,而是一份早已寫好的、關於她的死亡判決書。
陳圓圓的身體在發抖,一部分是因為力竭,一部分是因為恐懼,還有一部分,則是因為眼前這個男人身上那種無法言說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她想轉身就跑,可雙腿卻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她看了一眼屋外越來越濃的夜色,又看了一眼身後那片深不見底的密林,最後,她的目光還是落回到了那豆昏黃的燈火上。
那點微光,是此刻這方天地間唯一的熱源。
她咬著發白的嘴唇,身體僵硬地挪到那張竹椅前,緩緩坐了下來。竹椅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嘎吱”聲,像是在為她此刻的心情伴奏。
林淵沒有看她,他背對著她,看著牆壁上自己被燈火拉長的、搖曳的影子,像是在自言自語。
“你問我,官道上那些人是不是我的狗,我是不是獵人。”他頓了頓,“這個比喻,很貼切。那群人,是我花了幾十兩銀子雇來的,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劫’的是誰。錢彪,是我捏住了他的命脈,逼他配合演了這出戲。從始至終,這都是我一個人的戲。”
他坦白得如此乾脆,如此理所當然,讓準備好迎接一番狡辯的陳圓圓,反而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他緩緩轉過身,目光落在她身上,那雙深邃的眼眸在跳動的火光下,顯得格外明亮。
“我之所以這麼做,不用那些更‘體麵’的手段,隻有一個原因——我沒有時間了。”
“時間?”陳圓圓下意識地反問,聲音沙啞。
“對,時間。”林淵走到她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我沒有時間去跟錢彪虛與委蛇,沒有時間去收買所有的護衛,更沒有時間去策劃一場天衣無縫的‘意外’。因為任何一個環節多一個知情人,就多一分泄密的風險。任何一點時間的耽擱,都可能讓你,讓你我,讓所有的一切,萬劫不複。”
他的話語裡,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緊迫感,仿佛有一頭看不見的猛獸,正在身後瘋狂追趕。
陳圓圓的心猛地一沉,她從他的話裡,聽出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他說的,似乎不僅僅是這次“劫人”行動。
“我不明白……你究竟想做什麼?”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絲迷茫。
林淵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了一個問題:“你覺得,皇上把你賜給吳三桂,是你的福分嗎?”
這個問題讓陳圓圓的臉色又白了幾分。她想起了自己被軟禁在宅邸中,那些關於未來的、絕望的想象。她低下頭,沒有說話,隻是緊緊地攥住了自己的衣角。
“你以為,這隻是一場交易。崇禎皇帝用一個美人,去換一個手握重兵的邊將的忠心。”林淵的聲音變得低沉而富有穿透力,“你以為你最大的不幸,不過是離開故鄉,去一個你不喜歡的男人身邊,做一個衣食無憂的妾室。”
他每說一句,陳圓圓的心就往下沉一分。因為林淵說的,正是她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想法,是她為自己設想的最壞的結局。
“你錯了。”林淵的聲音驟然轉冷,“錯得離譜。”
“你根本不知道,你即將被送往的,是一個什麼樣的地獄。你也不知道,你這趟去山海關,將會給這個天下,帶來一場何等可怕的災難。”
陳圓圓猛地抬起頭,震驚地看著他,眼中滿是難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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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弱女子,如何能給天下帶來災難?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林淵沒有給她質疑的機會,他開始用一種平靜到近乎殘忍的語調,為她描繪一幅她從未想象過的,屬於未來的血色畫卷。
“你聽好了,我隻說一遍。”
“最多再有二十八天,李自成的大順軍,就會兵臨北京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