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餘暉,像一攤凝固的血,抹在京城西側的城牆垛口上。
錢彪騎在馬上,感覺自己像是剛從冰水裡撈出來,又被架在火上烤了一遍。從杏子林到彰義門的這段路,他走得魂不守舍,胯下的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絕望,跑得有氣無力。
他身後的三位“精銳”,更是狼狽得不成樣子。
孫小乙那身嶄新的雲錦飛魚服,此刻像是剛從泥地裡滾過,上麵沾滿了泥點、草屑,甚至還有幾片可疑的鳥糞。他最寶貝的發髻也散了,幾縷頭發黏在汗濕的額頭上,讓他看起來像個鬥敗了的公雞。
李二牛則失魂落魄,一路都在喃喃自語,反複念叨著他那隻被“流寇”搶走的醬肘子,悲痛之情,溢於言表,仿佛失去的不是一袋口糧,而是畢生的功名。
至於張三,他從馬車底下鑽出來後,就一直縮著脖子,眼神躲躲閃閃,看誰都像是索命的無常。
錢彪的腦子裡,像是有幾百隻蜜蜂在同時嗡嗡作響。他一遍又一遍地複盤著那場荒誕的“劫案”。每一個細節,每一個畫麵,最終都指向了那道如鬼魅般的身影——林淵。
他才是那個真正的劫匪!
這個認知讓錢彪的牙齒都在打顫。他不是怕林淵,他是怕自己。他該怎麼回去交代?
說自己帶著三個錦衣衛精銳,護送著皇上禦賜的貴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一群拿著鋤頭糞叉的流寇給打劫了?而貴人,是被自己隊伍裡的一個校尉給順手抱走的?
這話要是說出去,錦衣衛指揮使駱養性怕是會親自操刀,把他片成三百六十片,每一片都掛在詔獄的牆上風乾。
不行,絕對不行!
錢彪的腦子在恐懼的壓榨下,開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他必須編一個故事,一個天衣無縫、能讓所有人都信服的故事。一個能保住自己小命,又能把林淵那個煞星完美摘出去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不能是那群歪瓜裂棗的“流寇”,必須是一夥真正的悍匪!窮凶極惡,武藝高強,來去如風!
故事的經過,不能是滑稽的爭搶,必須是一場慘烈的血戰!己方拚死抵抗,奈何賊人勢大,最終寡不敵眾!
而他錢彪,不能是那個嚇得差點尿褲子的慫包,必須是身先士卒、浴血奮戰的英雄!
至於林淵……錢彪打了個寒顫。林淵的角色最難安排。說他臨陣脫逃?不行,那小子還在隊裡,萬一回來對質就完了。說他英勇戰死?更不行,一個大活人怎麼解釋?
有了!
錢彪的眼中閃過一絲絕望催生出的“智慧”之光。林淵也得是受害者!他為了保護陳姑娘,與那悍匪頭子纏鬥,最終被一同擄走,生死不明!
對!就是這樣!
死無對證!既解釋了林淵的去向,又把陳圓圓的失蹤合理化,還順便抬高了自己這支隊伍的悲壯色彩。
我真是個天才!錢彪在心裡狠狠地誇了自己一句,隨即又陷入了更深的悲哀。
城門守衛看到錢彪一行人的慘狀,都吃了一驚。但看到他們身上那身標誌性的飛魚服,也沒人敢多問,隻是草草查驗了腰牌,便立刻放行。
錢彪一進城,便一鞭子抽在馬屁股上,瘋了似的朝著北鎮撫司的方向狂奔而去。他必須搶在任何人之前,把這個精心編造的故事,第一個講出來。
錦衣衛北鎮撫司衙門,氣氛一如既往的陰沉壓抑。廊柱上的朱漆早已剝落,露出木料的本色,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陳年案卷的黴味和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錢彪連滾帶爬地衝進指揮僉事李若璉的公房時,這位以嚴苛著稱的上司,正端著一杯茶,皺眉看著一份審訊記錄。
“大人!大人!出大事了!”錢彪一進門,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淒厲,帶著哭腔。
李若璉被他嚇了一跳,手中的茶杯一晃,滾燙的茶水灑了半手。他“嘶”地抽了口涼氣,將茶杯重重地往桌上一頓,怒喝道:“錢彪!你鬼哭狼嚎什麼!成何體統!”
錢彪卻像是沒聽見,他抬起頭,那張臉上滿是“悲憤”與“驚恐”,他指著自己身上破爛的衣衫,嘶聲道:“大人!卑職無能!卑職有罪啊!陳……陳姑娘,被劫走了!”
“什麼?!”李若eyin猛地站起身,他那張素來沒什麼表情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震驚的神色。他幾步跨到錢彪麵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將他從地上拎了起來:“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回……回大人……”錢彪被他揪得幾乎窒息,雙腳在空中亂蹬,“出城之後,在西山杏子林,我們……我們遭遇了一夥悍匪!上百號人!個個都帶著兵刃,訓練有素,絕非尋常流寇!”
李若璉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鬆開手,錢彪像一灘爛泥一樣癱在地上。
“悍匪?京畿之地,天子腳下,哪來的上百號悍匪?”李若eyin的聲音裡充滿了懷疑。
“千真萬確啊大人!”錢彪知道關鍵時刻到了,他調動起畢生的演技,聲淚俱下地開始了他的講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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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嘴裡,那群麵黃肌瘦的流民,變成了一支潛伏已久的精銳匪幫。王二麻子那豁口的砍刀,變成了削鐵如泥的寶刃。那場滑稽的爭搶,變成了一場驚心動魄的圍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