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夥賊人悍不畏死,上來就分兵三路,一路專攻我等坐騎,一路用弓箭壓製,還有一路直撲馬車!其戰法之嫻熟,配合之默契,卑職……卑職前所未見!”
錢彪一邊說,一邊手舞足蹈地比劃著,仿佛親身經曆了一場史詩級的大戰。
“我手下的弟兄們,個個都是好樣的!孫小乙身中三箭,仍死戰不退!李二牛為護車駕,與七八個悍匪纏鬥,身上被砍了五刀!張三更是……更是為了給弟兄們斷後,被賊人亂刀砍死,屍骨無存了啊!”
躲在門外偷聽的孫小乙和李二牛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茫然和一絲欽佩。尤其是李二牛,他摸了摸自己肥碩的身軀,除了丟了醬肘子心疼之外,連根毛都沒少。沒想到在千戶大人的嘴裡,自己竟成了這般威猛的英雄。
李若璉聽著錢彪的描述,眉頭越皺越緊。他雖然不全信,但錢彪說得有鼻子有眼,由不得他不信幾分。
“那陳圓圓呢?”李若璉問到了最關鍵的問題。
“賊人的目標,從一開始就是陳姑娘!”錢彪一拍大腿,臉上露出追悔莫及的神情,“他們不為財,隻為色!就在我等與賊人主力血戰之時,一個戴著鬼臉麵具的黑衣人,不知從何處冒出,武功高得嚇人!他……他如鬼魅一般,隻三招,就點倒了護在車旁的林淵校尉,然後……然後擄著陳姑娘和昏迷的林淵,轉眼就消失在了密林深處!卑職想追,奈何被賊人死死纏住,眼睜睜……眼睜睜看著他逃了啊!”
錢彪說到最後,竟真的擠出了幾滴眼淚,用袖子抹著臉,哭得像個死了爹娘的孩子。
林淵也被擄走了?
這個消息,反而讓錢彪的故事多了幾分可信度。李若璉知道林淵,那個不久前才殺了千戶趙德順的年輕人,身手不錯,不是個草包。連他都被三招點倒,可見那鬼麵人確實是個高手。
李若eyin在公房裡來回踱步,臉色變幻不定。
這件事太大了。皇上親自過問,要送給吳三桂做人情的女人,就這麼在錦衣衛的護送下丟了。這不僅是打錦衣衛的臉,更是打皇上的臉!
他看著地上還在乾嚎的錢彪,心裡升起一股無名火,上去就是一腳,正踹在錢彪的胸口。
“廢物!通通都是廢物!”
錢彪被踹得滾了兩圈,卻不敢喊疼,隻是抱著李若璉的大腿,繼續哭嚎:“大人,卑職罪該萬死!求大人責罰!”
責罰?李若璉心煩意亂。現在責罰一個錢彪有什麼用?他現在想的是,該如何向指揮使大人,向宮裡那位,交代這件事。
錢彪的故事雖然漏洞百出,但眼下,卻是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說法。
“京城左近,流寇滋生,漸成大患。”李若璉停下腳步,眼神陰鷙地自言自語,“此事,已非我北鎮撫司一家之事,當上報兵部與五城兵馬司,共商清剿之策!”
他瞬間就找到了推卸責任、轉移矛盾的絕佳理由。
將一次護送失敗的單純失職,上升為整個京畿地區安全受到嚴重威脅的重大事件。如此一來,他錦衣衛的責任就小了,反而成了最早發現並上報這股“悍匪”的有功之人。
“來人!”李若璉對著門外喝道。
“卑職在!”孫小乙和李二牛連忙滾了進來。
“你們二人,隨錢彪去經曆司,將今日之事,一五一十,詳細錄入卷宗!每一個細節都不許錯漏!”李若璉特意在“細節”二字上加重了語氣。
“是!”三人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退了出去。
看著三人狼狽的背影,李若璉的眼神愈發冰冷。他走到窗邊,望著皇宮的方向,久久不語。
而陳圓圓在京郊被悍匪劫走的消息,就像一顆投入渾水塘裡的小石子,雖然激起了一圈漣漪,卻很快就被更大的渾濁所吞沒。
消息通過各種渠道,不脛而走。
在某些官員的酒桌上,這成了一樁風流韻事的談資,有人笑吳三桂沒這豔福,有人則猜測是哪位好色的王公貴族暗中下了手。
在街頭巷尾的茶館裡,說書先生將錢彪口中的故事添油加醋,演繹成一出“鬼麵俠盜怒劫貪官禮,救風塵女俠隱入江湖”的傳奇,引來陣陣喝彩。
而對於京城裡那些食不果腹、朝不保夕的尋常百姓而言,一個歌妓的失蹤,遠不如明天米價又漲了幾文錢來得重要。
沒有人深究,也沒有人願意深究。
在這座即將傾覆的危城裡,每個人都像是在泥潭中掙紮的溺水者,自顧尚且不暇,哪有閒心去關心彆人的死活。
陳圓圓失蹤之謎,就這樣在一種詭異的默契中,被高高掛起,成了一樁懸案。
隻是,誰也不知道,這樁無人問津的懸案,將會在不久的將來,以一種何等驚心動魄的方式,重新回到所有人的視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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