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她的聲音像是一片羽毛,飄落在死寂的空氣裡,卻又重若千鈞,砸得人心頭發顫。
林淵沒有立刻回答。
他隻是伸出手,用指尖輕輕撥了撥油燈的燈芯。火苗“騰”地一下竄高了些,將屋子裡那片搖曳不定的陰影驅散了幾分,也更清晰地照亮了陳圓圓那張毫無血色的臉。
那張臉上,沒有淚痕。
淚水似乎已經在剛才那番話的衝擊下,被蒸發殆儘。剩下的,是一種比悲傷更深沉的東西——空洞。仿佛她的魂魄,已經被那幾句輕描淡寫的話語,從這具絕美的軀殼裡徹底抽走了。
“真假,對現在的你而言,有何區彆?”林淵收回手,聲音平靜得像是在談論天氣,“你信,或者不信,都改變不了你眼下的處境。你被我從官道上劫走,已是事實。在世人眼中,你已是失貞之人,名節儘毀。”
他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卻用更殘忍的現實,堵死了她所有自欺欺人的退路。
陳圓圓的身體微微一晃。
是啊,真假,又有什麼區彆呢?
她信,那她的人生就是一場早已注定、無法逃脫的悲劇,她是一切災難的源頭,是亡國的禍水。
她不信,那她又是什麼?一個被身份不明的錦衣衛校尉,用一種近乎羞辱的方式,從京城擄到這荒山野嶺的玩物?一個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掌控,隻能任人擺布的棋子?
無論哪一個,都是地獄。
“不……”她乾裂的嘴唇翕動著,發出的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不一樣……”
林淵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那目光裡沒有憐憫,也沒有嘲弄,隻有一種近乎冷漠的審視,像一個經驗豐富的工匠,在打量一塊即將被雕刻的璞玉。
“有何不一樣?”
“若你所說是假,我陳圓圓,不過是命比紙薄,遇人不淑。”她的聲音陡然拔高了一絲,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尖銳,“可若你所說是真……若你所說是真!”
她猛地站起身,身下的竹椅發出一聲淒厲的“嘎吱”聲,仿佛隨時都會散架。
她死死地盯著林淵,那雙空洞的眼眸裡,終於重新燃起了火焰,那是被逼到絕境的野獸,在焚燒自己最後的生命。
“那我算什麼?我爹娘生我養我,教我詩書,習我音律,難道就是為了讓我成為一口引爆天下的火藥?我前半生所受的苦,所遭的罪,難道就是為了給這亡國的大戲,做一個最豔麗的祭品?”
“崇禎皇帝,大明的天子!他富有四海,坐擁江山,他要一個邊將的忠心,為何要用我一個弱女子的清白和性命去換?吳三桂,鎮守一方的大將!他手握雄兵,保家衛國,他的衝冠一怒,為何不是為了君父之仇,不是為了黎民之難,而是為了一個被賊人玷汙的女人?”
“還有李自成,劉宗敏……那些殺人如麻的流寇!他們要的是天下,是金銀,是權勢!為何偏偏要來招惹我?”
她一句接一句地質問著,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淒厲。她不是在問林淵,她是在問這該死的老天,在問這荒唐的命運。
她像一隻被無形的線操控的木偶,在這間小小的茅屋裡來回踱步,雙手緊緊地抓著自己的頭發,仿佛要將自己撕裂。
那些被林淵描繪出的未來,像一幅幅活過來的地獄繪卷,在她眼前瘋狂展開。
她看見了,看見了煤山上那棵歪脖子樹,看見了崇禎皇帝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
她看見了,看見了李自成的大軍湧入京城,看見了滿朝文武跪在宮門前,那一張張諂媚又恐懼的臉。
她看見了,看見了劉宗敏那張粗野而貪婪的臉,正獰笑著向她撲來。
她看見了,看見了山海關的大門轟然洞開,無數披著甲胄、拖著金錢鼠尾的韃子,像潮水一樣湧了進來,他們的馬蹄下,是漢家兒郎的屍骨,是中原大地的血泊。
而這一切的開端,竟然是她。
是她這張臉。
“哈哈……哈哈哈哈……”
她忽然停下腳步,仰起頭,發出一陣乾澀而尖銳的笑聲。那笑聲裡沒有半分喜悅,隻有無儘的荒謬與絕望,聽得人毛骨悚然。
“紅顏禍水……紅顏禍水……原來是真的……原來是真的!”
她笑著,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不受控製地滾落下來。
她終於明白了。
明白了為何自己從小就命運多舛,輾轉流離。
明白了為何那些男人看著她的眼神,總是充滿了占有與欲望,卻唯獨沒有尊重。
明白了為何她明明什麼都沒做,卻總有無數的麻煩與災禍,主動找上門來。
原來,她生來,就是一件“凶器”。
一件能讓君王失德,能讓大將叛國,能讓天下傾覆的,絕世凶器。
而她自己,卻對此一無所知,還天真地以為,隻要自己潔身自好,安分守己,就能求得一個安穩的結局。
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林淵就那麼靜靜地看著她,看著她從質問,到崩潰,再到此刻的癲狂。他沒有出言打斷,也沒有上前安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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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一個最有耐心的獵人,隻是安靜地等待著,等待著獵物耗儘所有的力氣,流儘所有的眼淚,最終,徹底放棄掙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