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死一般地寂靜。
那句“偷一件肚兜出來”,像一道無聲的閃電,劈開了眾人緊繃的神經,餘下的,隻有一片焦黑的、令人窒息的空白。
小六子張著嘴,看看被五花大綁、神情卻囂張得像個皇帝的宋七,又看看自家主子那張平靜得有些過分的臉,臉上的表情,是從未有過的精彩。他想問,卻又覺得這問題荒誕到不知該如何開口。殺人就殺人,怎麼還附帶偷人的?這是什麼規矩?
錢彪的胖臉劇烈地抽搐著,冷汗順著他肥碩的臉頰往下淌,他感覺自己的心跳聲大得像在敲鼓。他拚命轉動著那顆被豬油蒙了心竅的腦袋,也想不明白,一件女人的內衣,和宣府總兵的項上人頭,以及自己這條小命,究竟能有什麼乾係。現在倒好,又多了一項,去總兵的彆院裡偷人。這已經不是膽大包天了,這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不夠有創意。
唯一神色未變的,是陳圓圓。她隻是略微垂下了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出一片淺淺的陰影,遮住了眸中的思緒。
“哈……哈哈……哈哈哈哈!”
死寂被一陣刺耳的狂笑聲撕得粉碎。宋七仰著頭,乾瘦的胸膛劇烈地起伏,笑得前仰後合,仿佛聽見了這輩子最好笑的笑話。那笑聲沙啞、乾澀,像夜梟的啼哭,聽得人頭皮發麻。
“偷……偷肚兜?”他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混著臉上的汙垢,劃出兩道泥濘的溝壑,“我說錦衣衛的大爺,你們這是窮瘋了,還是憋瘋了?想栽贓王承胤是個偷香竊玉的賊,好歹也編個像樣點的理由。讓老子去偷肚兜……你們怎麼不乾脆讓我去偷他晚上睡覺磨的牙?”
他的話粗俗不堪,眼神裡的譏誚,更是濃得化不開。
“爺,您沒說錯吧?”小六子終於憋不住了,他湊到林淵身邊,壓低了聲音,跟做賊似的,“咱們是要去殺人的,不是去逛窯子的。這……這偷肚兜,傳出去,咱們的臉往哪兒擱?”
錢彪也在一旁小雞啄米似的點頭,附和道:“是啊林爺,這事兒……不體麵,不體麵啊!萬一失手,人家抓住咱們,不說咱們是刺客,說咱們是采花賊,那可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林淵沒有理會他們的聒噪。
他隻是平靜地看著仍在狂笑的宋七,等他笑夠了,才不緊不慢地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蓋過了院中所有的雜音。
“一座堡壘,從外麵攻,需要十萬大軍,血流成河。但若能找到鑰匙,隻需要一個人,一把鎖,就能讓它不攻自破。”
他伸出手指,輕輕敲了敲桌上那份記錄著“螺子黛”和“金陵雲錦”的采買卷宗。
“王承胤,就是一座堡壘。他不好酒,不好色,不貪財,像個鐵打的聖人。可他也是人,是人,就有軟肋。”林淵的目光掃過眾人,“這座靜心庵,這位被他用萬貫家財金屋藏嬌的女人,就是他的軟肋,是他這座堡壘唯一的鑰匙孔。”
宋七的笑聲漸漸停了,他抹了把臉,斜著眼看林淵,眼神裡依舊是不屑:“那又如何?你想讓我去睡了那女人,給他戴頂綠帽子?老子可沒那本事,也沒那興致。”
“我不需要你殺人,也不需要你睡她。”林淵搖了搖頭,語氣裡帶著一絲淡淡的憐憫,仿佛在看一個不懂其中奧妙的蠢人,“我問你,一個將軍的帥印,藏在哪裡?”
“自然是帥府大堂,層層護衛,一步一崗。”宋七不假思索地答道。
“一份機密的軍令,又在哪裡?”
“在他的書房暗格,或是貼身懷裡,同樣是守衛森嚴。”
“說得對。”林淵點了點頭,“這些東西,都由刀劍守著,由軍法護著。可一個女人最私密的衣物呢?”
他頓了頓,目光變得深邃。
“它不由刀劍守著,它由一種比刀劍更強大,也更脆弱的東西守著——情愛與羞恥。”
此言一出,始終垂眸不語的陳圓圓,忽然抬起了頭。她看向林淵,清澈的眸子裡,第一次泛起了異樣的光彩。
她朱唇輕啟,聲音不大,卻讓院中所有男人都安靜了下來。
“公子所言,一針見血。於女子而言,貼身之物,尤其是……那一件,便是最後的體麵與清白。若落入外人手中,不啻於性命被他人拿捏,是生不如死的羞辱。”
她的聲音柔柔的,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她頓了頓,目光轉向依舊被捆著的宋七,繼續說道:“而於一個男人,尤其是一個將名譽看得比性命還重的將軍。他心愛女子的清譽若是受損,那種痛苦和恥辱,遠比刀劍加身,要來得更加猛烈。”
這番話,如同一道清泉,瞬間點醒了在場的兩個粗人。
小六子恍然大悟地“啊”了一聲,一拍大腿:“我明白了!咱們把那女人的肚兜偷出來,王承胤還不得瘋了?到時候咱們拿著這玩意兒要挾他,讓他乾啥他敢不乾?”
錢彪的眼睛也亮了,他仿佛看到了一條全新的、通往榮華富貴的捷徑,臉上的肥肉興奮地顫抖著:“高!實在是高!林爺這計策,簡直是神鬼莫測!殺人不見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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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吹捧,林淵充耳不聞。他的目光,始終鎖在宋七的臉上。
宋七臉上的譏誚和不屑,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不再看林淵,也不再看其他人,而是死死地盯著麵前的地麵,仿佛那泥土裡能開出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