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小院裡恢複了往日的寧靜。
林淵坐在石桌旁,陳圓圓的琴聲早已停歇,她已回房休息。然而,那清越的音符仿佛還未散儘,在微涼的夜風中繚繞,一絲絲地滲入他緊繃的神經,帶走連日來的疲憊與殺伐之氣。
他沒有點燈,隻是借著天邊一抹殘月的光,靜靜地看著自己的手掌。
這雙手,曾沾染過錦衣衛同僚的血,也曾簽發過讓一個巨富傾家蕩產的命令。它既能握住繡春刀的冰冷刀柄,也能感受到茶杯傳遞而來的溫潤暖意。
儒雅的暴徒。
他偶爾會想起自己給自己下的這個定義,覺得頗為貼切。在這末世,若不暴烈,何以立足?若無儒雅,又何以聚攏人心?
方德興的事,已經塵埃落定。五十箱金銀,如今正靜靜地躺在城南的破窯裡,由他最信得過的心腹看守著。而西山那座巨大的糧倉,則裝滿了足以讓整個京城米價為之動蕩的糧食。
這是一筆足以讓他撬動乾坤的啟動資金。
然而,林淵的心中,卻並沒有想象中的狂喜,反而有一種奇異的平靜。他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心念微動,那副隻有他能看見的【大明國運圖】,無聲無息地在他眼前展開。
依舊是那副觸目驚心的末日景象。
大明的疆域,如同一塊被潑了濃墨的破布,絕大部分地區都被代表著“災厄”的黑色墨跡所侵蝕、覆蓋。那些墨跡仿佛是活物,邊緣處還在緩緩蠕動,貪婪地吞噬著僅存的、代表著生機的淡黃色疆土。
而在圖卷的最上方,北京城的位置,那個血紅色的倒計時依舊懸著,冰冷而無情。
【亡國倒計時:27天3時15分】
時間,還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每一次看到這幅圖,巨大的壓迫感都會如潮水般湧來,幾乎要將他的意誌淹沒。這是一種與天爭命的無力感,仿佛無論他做什麼,都隻是在延緩那注定要到來的結局。
然而今天,林淵的目光卻死死地凝固在了京城周圍的那一圈黑氣上。
他的呼吸,不自覺地屏住了。
那片黑氣,依舊濃鬱如實質,像是附著在京城這顆心臟上的毒瘤。可就在這片濃鬱的黑色邊緣,與周圍疆土交界的地方,似乎……有了一絲極其微弱的變化。
那是一種難以用言語形容的改變。
如果說之前的黑氣是純粹的、不透光的死寂,那麼現在,在這片死寂的邊緣,仿佛被注入了一絲極其稀薄的空氣,讓那純粹的黑,變得有了一點點可以被看透的層次感。
它不再是鐵板一塊。
就像一碗濃得化不開的墨汁,被人悄悄滴入了一滴清水。那滴清水很快就被墨色吞噬,消失不見,可它終究是在落下的那一瞬間,激起了一圈微不可查的漣漪,讓墨的濃度,發生了一絲肉眼幾乎無法分辨的稀釋。
太微弱了。
若非林淵對這幅圖的每一個細節都已銘刻在心,若非他連日來都盯著這片區域,他甚至會以為這隻是自己的錯覺。
可這不是錯覺。
林淵閉上眼,再猛地睜開。那絲微弱的變化依舊存在。
他伸出手,指尖虛虛地劃過那片區域。他能感覺到,那股從圖卷上傳來的、代表著絕望和腐朽的氣息,在那片區域,似乎也減弱了那麼一絲絲。
為什麼?
林淵的大腦飛速運轉起來。
綁定鳳星,可以補充國運,逆轉倒計時。這是國運圖最核心的規則。
陳圓圓雖然在他身邊,但因為尚未獲得她的“真心追隨”,所以並未完成綁定。這一點,從國運圖上,陳圓圓那個代表“鳳星”的光點依舊是灰色而非點亮狀態,就可以得到證實。
既然沒有綁定鳳星,國運圖為何會發生變化?
唯一的變數,就是方德興。
是那些金銀?還是那些糧食?
林淵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他開始複盤整件事的每一個環節。
他用雷霆手段震懾了方德興,逼迫他“舍財保命”,將囤積居奇的糧食和搜刮來的不義之財全部吐了出來。
然後呢?
然後,小六子回報,方德興的幾家核心糧鋪開始降價拋售存糧,京城的米價,從今天早上開始,出現了回落的跡象。
米價回落……
林淵的心頭猛地一跳,一個大膽的猜測浮現在腦海。
國運,國運……何為國運?
是皇帝的龍椅,是朝臣的權柄,還是那張遼闊的疆域版圖?
或許都是,但或許,又不全是。
國運的根本,是人。是這片土地上,千千萬萬的大明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