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將京城裡那些見不得光的角落,都溫柔地包裹起來。
宣武門內,一條名為“爛瓦罐”的胡同深處,有一家不起眼的小酒館。沒有招牌,隻在門口掛著一盞昏黃的燈籠,光線勉強照亮門前三尺地。酒館裡隻有三兩張桌子,灶上溫著一壺濁酒,一個打瞌睡的掌櫃,生意冷清得能聽見耗子磨牙的聲音。
這裡是錦衣衛的一處秘密接頭點,尋常時候,一年也未必會啟用一次。
酒館最裡間的雅座,被一道破舊的布簾隔開。錢彪坐立不安地端著一杯熱茶,茶水已經續了第三道,他卻一口沒喝。滾燙的茶水蒸騰出的熱氣,熏得他額頭上的冷汗冒得更凶。
他不敢去看坐在對麵的林淵。
林淵就顯得自在多了。他親自提著那把黑陶茶壺,為錢彪麵前見底的茶杯續上水,動作不疾不徐,水流精準地從壺嘴衝入杯中,沒有濺出半分。
“錢指揮,茶都涼了。”林淵的聲音很平靜,在這死寂的小屋裡,卻像一顆石子投入深潭。
錢彪的身子猛地一顫,像是被針紮了一下,他連忙端起茶杯,也不管燙不燙,就往嘴裡灌了一大口。
“咳……咳咳!”滾燙的茶水燙得他舌頭都麻了,劇烈地咳嗽起來,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
林淵沒有笑,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等著他把這口氣喘勻。
錢彪好不容易止住了咳,用袖子胡亂抹了抹嘴,看向林淵的眼神裡,充滿了驚懼和一絲哀求。他今天來,是冒了天大的風險。自從把陳圓圓“藏”起來之後,他每天晚上都做噩夢,夢見吳三桂的大軍破關而入,第一個就衝進他府裡,把他大卸八塊。
而眼前這個年輕人,就是他所有噩夢的源頭。偏偏他現在身家性命都和這個源頭捆在了一起,想逃都逃不掉。
“林……林校尉,不,林大人。”錢彪的聲音壓得極低,像蚊子哼哼,“出事了,要出大事了!”
“哦?”林淵將茶杯放到唇邊,輕輕吹了吹浮沫,“是吳總兵的信使找到你了,還是你在南邊的產業被查抄了?”
錢彪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他沒想到林淵連他在南邊置辦產業的事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這種被人看透的感覺,讓他渾身的汗毛都倒豎了起來。
“不……都不是。”他哆嗦著,從懷裡掏出一塊汗濕的帕子擦了擦額頭,“是朝堂上!朝堂上有人盯上您了!”
林淵的動作頓了一下,隨即又恢複了自然,他呷了一口茶,似乎對這個消息並不意外。
“說下去。”
看到林淵這副雲淡風輕的模樣,錢彪心裡又急又氣,可他不敢發作,隻能竹筒倒豆子一般,將自己打探到的消息全盤托出。
“是都察院的那些禦史言官!”錢彪湊近了些,身上的官服都帶著一股緊張的汗味,“有好幾個老頑固,聯名上了一道不記名的折子,彈劾您……彈劾您一個錦衣衛校尉,不務正業,反而在京郊大搞賑災,收攏流民,其心可誅!”
“其心可誅?”林淵重複了一遍這四個字,嘴角泛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像是在品味什麼有趣的詞。
“是啊!”錢彪急得都快拍大腿了,“您不知道,這幫禦史言官,就是一群瘋狗!他們不黨不群,隻認死理。在他們看來,錦衣衛就該乾緹騎的活,去拿人,去抄家,去當陛下的刀子。您現在又是賑災,又是安民,這在他們眼裡,就是撈過界,就是逾越本分,就是……就是想收買人心,圖謀不軌!”
他頓了頓,咽了口唾沫,繼續道:“折子雖然被首輔壓下來了,說是多事之秋,不宜節外生枝。可那幾個老家夥根本不罷休,已經派了他們門下的書吏,天天在西山外圍轉悠,盯著您那個新生營,就等著抓您的把柄呢!”
錢彪說完,緊張地看著林淵,期望從他臉上看到一絲慌亂。
可他失望了。
林淵隻是放下了茶杯,用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發出“篤、篤”的輕響。每一下,都像是敲在錢彪的心坎上。
“就這些?”林淵問。
“啊?”錢彪愣住了,這還不夠嗎?被都察院的瘋狗盯上,這可是能掉腦袋的大事!
“我問,就隻有這些?”林淵的目光落在他臉上。
那目光很平靜,卻讓錢彪感覺自己像是被一條毒蛇盯上了,他下意識地回答:“是……是……目前就這些。他們……他們暫時也抓不到您的錯處,畢竟您賑災是事實,京城的米價也確實穩住了不少,百姓們都念著您的好。他們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直接動您。所以……所以隻是在暗中觀察。”
“嗯。”林淵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就這三個字?
錢彪覺得自己快要瘋了。他冒著暴露的風險,送來這麼一個天大的警示,結果就換來一句不鹹不淡的“我知道了”?
“林大人,您……您可千萬不能大意啊!”錢彪苦著臉,幾乎要哭出來了,“這幫禦史,油鹽不進,比東廠的番子還難纏!一旦讓他們抓到一點錯處,他們就會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一樣撲上來,到時候滿朝文武,沒人敢替您說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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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淵終於停下了敲擊桌麵的手指。
他抬起眼,看著錢彪,忽然笑了。
“錢指揮,你覺得,他們為什麼會盯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