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天?”
林淵坐在馬背上,咀嚼著這三個字,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是眼底深處,有一抹幽暗的光微微一閃。親信臉上那激動的紅光,在他眼中,與街邊燃燒的火焰,與那些百姓眼中交織的恐懼和感激,並無本質不同。
都是可以利用的,人心的顏色。
活菩薩?他不是。青天?他也當不了。他隻是一個在末日倒計時下,用最鋒利的刀,為自己,也為這片將傾的天地,劃開一道求生裂縫的穿越者。
名望,是比刀鋒更有效的武器。有時候,它能殺人於無形;有時候,它也能聚攏人心,彙成一股連皇權都無法忽視的力量。
他沒有回應親信的稟報,隻是輕輕一夾馬腹,黑馬邁開蹄子,在被清理出來的長街上緩緩踱步。他的身後,三百新兵依舊如磐石般矗立,將施粥點與外界的混亂隔絕開來。
那些領到粥的百姓,並未立刻散去。他們三五成群地縮在街邊的屋簷下,捧著那碗能救命的濃粥,一邊狼吞虎咽,一邊用一種極其複雜的眼神,偷偷地打量著那個騎在馬上的身影。
“他……他就是那個林大人?”一個剛從鬼門關爬回來的漢子,嘴裡塞滿了米粥,含混不清地問身邊的同伴。
“小聲點!不想活了!”同伴一把捂住他的嘴,驚恐地四下看了看,見那些黑衣士兵沒有望向這邊,才鬆了口氣,壓低聲音道,“就是他!錦衣衛的林僉事。你沒看見剛才?就那麼一下,五十多個人,眼都沒眨一下就沒了。”
漢子縮了縮脖子,回想起剛才那整齊劃一的刺殺,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他手裡的粥碗,似乎都變得滾燙起來。
“可……可他也給了咱們活路啊。”另一個角落裡,那位第一個上前領粥的老嫗,已經喝完了粥,正小心翼翼地舔著碗底的最後一粒米。她渾濁的眼睛望著林淵的背影,對身邊的兒媳說,“要是沒有他,咱們今晚不是被亂民打死,也得活活餓死。這世道,能給咱們一口吃的,就是天大的恩情了。”
“娘說的是。”兒媳婦點了點頭,她的孩子正抱著半碗粥,小口小口地喝著,小臉上滿是滿足,“可我一看他,心裡就發慌。那些兵,也嚇人,跟廟裡的泥塑金剛一樣,站那兒一動不動,眼睛裡一點活人氣兒都沒有。”
這種矛盾的情緒,在整條長街上彌漫。
他們畏懼林淵的雷霆手段,那五十具尚在流血的屍體,是刻在他們腦中最深刻的警告。他們又感激林淵的“仁慈”,在那一碗濃稠的米粥麵前,所有的道理都顯得蒼白無力。
畏懼讓他建立秩序,感恩讓他收獲人心。
林淵要的,就是這個。
一個年輕的士兵,就是之前問老兵痞問題的那個,此刻正有些手足無措地站在粥桶旁。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小女孩,方才領了粥,被她娘拉著,卻不肯走。她從自己破舊的衣兜裡,摸索了半天,摸出一個已經捏得有些變形、還帶著體溫的粗麵窩頭,怯生生地遞到士兵麵前。
士兵愣住了。他看著那黑乎乎的窩頭,又看了看小女孩那雙清澈又帶著點膽怯的眼睛,一時間不知道該伸手去接,還是該把手背到身後。
“軍爺……吃……”小女孩的聲音細若蚊呐。
士兵的臉“騰”地一下紅了,他求助似的看向不遠處的老兵痞。
老兵痞正靠著一根柱子,看著這滑稽的一幕,嘴角咧著,也不出聲。
“這……這個,我們有軍糧……”年輕士兵結結巴巴地解釋。
小女孩的母親趕緊跑過來,一把拉住孩子,對著士兵連連作揖:“軍爺莫怪,孩子不懂事,軍爺莫怪。”
林淵恰好策馬經過,他停了下來,低頭看著這一幕。
他的目光,讓那對母女瞬間緊張得屏住了呼吸。
林淵臉上沒什麼表情,他隻是對那個年輕士兵說了一句:“拿著。”
士兵一個激靈,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板:“是!”
他伸出那隻握慣了長槍的手,有些笨拙地從孩子手裡接過了那個窩頭。窩頭不大,卻沉甸甸的。
“謝謝軍爺。”小女孩的母親見狀,如蒙大赦,拉著孩子千恩萬謝地退入了人群。
林淵的目光從那個士兵漲紅的臉上掃過,又看了看周圍那些百姓眼中悄然發生的變化,心中了然。殺戮帶來的畏懼,正在被這一幕幕微小的善意,悄然地中和、發酵,最終沉澱為一種更穩固的東西——敬畏。
他沒有再停留,帶著幾個親信,向長街的另一頭行去。
消息,比風傳得更快。
不到一個時辰,半個京城都知道了崇文門發生的事。
一家還未打烊的茶樓裡,幾個商人模樣的人正湊在一起,壓低聲音議論。
“聽說了嗎?崇文門那邊,林僉事帶兵平了亂!”
“何止是平亂!我一個親戚在那邊開鋪子,嚇得魂都沒了。說是上千的暴民啊,跟瘋了一樣!結果林大人帶了三百人過去,就一下!”說話的商人伸出一根手指,比劃了一下,“就那麼一下,領頭鬨事的幾十個地痞,全躺下了!剩下的人,屁都不敢放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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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這麼狠?”
“狠?我倒覺得是好事!”另一個商人一拍大腿,“這幫亂民再鬨下去,整個京城都得被他們給掀了!京營那幫廢物是指望不上了,也就是林大人這種狠角色,才鎮得住場麵!我跟你說,他殺完人,還開了粥廠,安撫百姓。這叫什麼?這就叫‘菩薩心腸,雷霆手段’!”
“對對對,如今城裡都傳遍了,叫他‘林青天’呢!”
而在另一處僻靜的宅院裡,幾個穿著儒衫的讀書人,也在月下對酌,談論著此事。
“行事酷烈,有傷天和啊。”一個老秀才搖頭晃腦,一臉不忍,“以殺止殺,終非王道。”
“張兄此言差矣!”一個年輕舉人放下酒杯,麵有激色,“如今是什麼時候了?闖賊兵臨城下,城內人心惶惶,若不以雷霆之勢,撥亂反正,隻怕不等城破,我等便要先死於亂民之手!林僉事此舉,雖有傷仁和,卻是安靖社稷的必要之舉!在我看來,是大功一件!”
“功過是非,後人自有評說。隻是這‘林青天’的名號,怕是要在這京城裡,越傳越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