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闖軍的疲憊與厭戰,士氣低迷
天,終於亮了。
可對於闖軍大營裡的普通士兵趙四來說,這天光,比最深的夜還要讓人絕望。
他已經兩天兩夜沒有合眼了。眼皮沉重得像是掛了兩塊鉛,腦子裡卻像有一窩蜂子在嗡嗡作響,怎麼也靜不下來。昨夜那支神出鬼沒的騎兵,就像跗骨之蛆,你剛想打個盹,遠處就傳來一聲慘叫;你剛閉上眼,馬廄那邊就火光衝天。最惡心的是,他們唯一的井裡,被人扔了一包死耗子,現在誰也不敢去打水喝。
帳篷裡,一股混雜著汗臭、腳臭和黴味的酸腐氣息,濃得化不開。十幾個漢子橫七豎八地擠在一起,沒人說話,隻有此起彼伏的歎氣聲。每個人都抱著自己的兵器,仿佛那才是唯一能帶來安全感的東西,可那冰冷的鐵器,卻又將寒意絲絲縷縷地透進骨髓裡。
“都起來!他娘的都起來!準備開飯了!”
帳篷簾子被一把掀開,一個小旗官站在門口,扯著沙啞的嗓子吼道。
沒人動。
趙四甚至懶得抬眼皮。開飯?吃什麼?吃那些混著沙子和黴菌,能把牙硌掉的黑疙瘩嗎?喝什麼?喝那飄著死耗子毛的井水嗎?
“耳朵都聾了?”小旗官見沒人理他,臉上有些掛不住,走進來踹了離他最近的一個士兵一腳。
那士兵慢悠悠地坐起來,渾濁的眼睛毫無焦距地看著小旗官,不說話,也不動。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小旗官被他看得心裡發毛,嘴裡罵罵咧咧地又踹了另一個,可結果還是一樣。整個帳篷裡的人,就像一群被抽了魂的木偶,麻木,遲鈍,對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反應。
絕望,是會傳染的。當一個人對活著都不再抱有期望時,鞭子和喝罵,也就失去了作用。
小旗官終於放棄了。他自己也累,也怕。昨晚督戰隊當著他的麵,砍了三個試圖抱怨的士兵,血濺了他一身,到現在他聞著自己身上都還有股腥味。他怕,可他看著帳篷裡這些活死人一樣的兵,心裡更怕。這樣的隊伍,明天怎麼攻城?拿人命去填嗎?
他轉身頹然地走了出去。
他一走,帳篷裡的空氣仿佛才重新開始流動。
“我……我不想打了。”一個角落裡,一個年紀很小的士兵,把臉埋在膝蓋裡,發出了壓抑的嗚咽,“我想回家……我想我娘了……”
沒人嘲笑他。因為每個人都想。
“回家?”旁邊一個絡腮胡漢子自嘲地笑了笑,露出一口黃牙,“家早沒了。不打仗,咱們吃什麼?”
“打仗就有吃的了?”趙四終於開了口,聲音乾得像砂紙在摩擦,“闖王自己的嫡係都快斷糧了,還管咱們這些外姓人的死活?鞏華城那把火,你們還沒看明白嗎?那就是燒給咱們看的!他就是要讓咱們去送死!”
“鞏華華城”四個字,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所有人的話匣子。
“可不是嘛!我聽說了,闖王他就是想讓咱們死在城牆下,然後他帶著老秦兵進城吃香的喝辣的!”
“還有那吳三桂!你們聽說了嗎?就在盧溝橋!旗都豎起來了!”一個消息靈通的士兵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說道,“隔壁營的張麻子,昨晚就偷偷跑了!往西南邊跑的!說是隻要投了吳將軍,就有白麵饅頭吃,還能發安家銀!”
“真的假的?”
“誰知道呢?可總比在這兒等死強吧?死在官軍手裡是死,死在督戰隊的刀下也是死,餓死渴死還是死。橫豎都是個死,我還不如去奔條活路!”
這話說到了所有人的心坎裡。
那個叫張麻子的,他們都認識。一個平日裡老實巴交的漢子,居然也敢連夜逃跑。這說明,連最老實的人,都已經被逼到了絕境。
一時間,帳篷裡再次陷入了沉默。但這一次的沉默,和剛才的死氣沉沉不同。每個人的眼睛裡,都開始閃爍著一種複雜的光。那是恐懼、猶豫、和一絲絲對“活路”的渴望交織在一起的光。
人心,已經散了。
不,應該說,人心,已經死了。
……
中軍大帳。
李自成一宿沒睡,眼眶深陷,布滿了血絲,整個人像是一張被拉到極致的弓。
地上,是摔碎的茶碗和被踹翻的火盆,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