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李自成的困境,進退兩難
大帳的簾子落下,隔絕了外麵熹微的晨光,也隔絕了劉宗敏和田見秀等人離去時,那一道道複雜難明的目光。
帳內,死一般的寂靜。
李自成獨自一人站在那副巨大的京畿輿圖前,像一尊被風霜侵蝕的石像。不久前,他那聲嘶力竭的“總攻”命令,仿佛還在帳內回響,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可當那股被逼到絕境的狂怒褪去後,留下來的,是比帳外晨風還要刺骨的寒意。
他緩緩地伸出手,指尖觸碰到地圖上“德勝門”那三個小字。指尖傳來的,是羊皮紙的粗糙和冰涼。
他被人玩了。
這個念頭,像一條毒蛇,在他心底最深處盤踞、吐信。從他舉旗反明的那天起,他打過無數的仗,勝過,也敗過。他麵對過盧象升的天雄軍,也麵對過孫傳庭的秦兵,那些都是硬碰硬的廝殺,是擺在明麵上的刀槍。輸了,他認栽,卷土重來便是。
可這一次,不一樣。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對手是誰。
林淵……
他在嘴裡咀嚼著這個名字,陌生而拗口。這是他從幾個被俘的京營小兵口中拷問出來的。一個錦衣衛?一個新晉的兵部尚書?這算什麼東西?大明的朝堂上,什麼時候輪到一個毛頭小子說了算了?
可就是這個他從未放在眼裡的“小人物”,布下了一個讓他感到窒息的局。
先是鞏華城的糧草。一把火,燒得恰到好處。不多不少,正好燒掉了那些新附軍的念想,也燒掉了他李自成“闖王來了不納糧”的金字招牌。他當時以為是意外,是內訌,甚至還借此整肅了軍紀。現在想來,那分明是對方遞過來的一杯毒酒,他不僅喝了,還自己乾了杯底。
接著是謠言。那些話,毒辣得像是從他自己心底裡挖出來的。句句都打在那些降兵、雜牌軍的軟肋上。什麼“借刀殺人”,什麼“鳥儘弓藏”,什麼“嫡係吃肉外姓喝湯”,這些事,他想過,也準備這麼乾。可被那個林淵這麼赤裸裸地挑明了,就成了他李自成刻薄寡恩、背信棄義的鐵證。
然後,是那支該死的騎兵。來無影,去無蹤。不殺人,隻誅心。他們燒你的糧車,毀你的巡邏隊,往你的井裡扔死耗子。他們就像一群嗡嗡作響的蒼蠅,打不死,趕不走,讓你吃不下飯,睡不著覺,把幾十萬大軍的士氣,一點一點地磨掉。
最後,是盧溝橋那麵旗。
一麵“吳”字大旗。
這是最狠的一招,也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它像一個路標,明晃晃地告訴所有心懷異誌的士兵:彆在這兒等死了,往西走,有活路,有飯吃。
環環相扣,步步為營。狠毒,精準,不留一絲餘地。
李自成忽然感到一陣無力。他打得垮大明的軍隊,卻看不透這個叫林淵的人心。這種感覺,比在戰場上被人一刀砍翻還要難受。
他像一頭被困在陷阱裡的猛獸,憤怒地咆哮,下令總攻。可現在,獨自一人時,他才真正看清了自己腳下的陷阱。
進,還是退?
進,就是他剛剛下達的命令。全軍總攻。
他閉上眼,仿佛已經看到了明日的場景。那些被饑餓、疲憊和恐懼折磨得形同活鬼的士兵,被督戰隊用刀逼著,麻木地扛著雲梯,衝向北京高大堅固的城牆。城牆上,是以逸待勞的守軍,是那個叫林淵的家夥,布下的天羅地網。
箭矢會像雨點一樣潑灑下來,滾石和檑木會像冰雹一樣砸下。他的士兵,會像被秋風掃過的落葉,一片一片地倒下。
或許,靠著人海戰術,靠著他麾下那些身經百戰的老秦兵,能衝開一兩個缺口。但那代價呢?他最精銳的家底,將在這一戰中消耗殆儘。
贏了,他也是個慘勝,得一座空城和一群離心離德的殘兵。
輸了呢?
李自成不敢想下去。一旦總攻失利,這支本就靠著“勝利”和“搶掠”維係的軍隊,會瞬間崩盤,土崩瓦解。
那麼,退呢?
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就被他自己掐滅了。
退?往哪兒退?
幾十萬大軍兵臨城下,卻被一座孤城嚇得屁滾尿流地跑了。這個消息傳出去,他李自成就會從“闖王”變成天下最大的笑話。他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威望,會一夜之間蕩然無存。
那些被他裹挾、被他擊敗的勢力,會像聞到血腥味的狼群一樣,從四麵八方撲上來。西邊有吳三桂,南邊有明朝的各路勤王兵馬,甚至他自己的隊伍內部,那些本就蠢蠢欲動的將領,也會毫不猶豫地在他背後捅上一刀。
退,就是自取滅亡。
進,是九死一生。退,是十死無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