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觀的春來得遲。
藥廬後的桃枝剛冒出骨朵,阿梨已挎著竹籃在藥圃裡打轉:“安師兄!蘇師姐說今年要種貝母,我去溪邊挖泥!”
陳安握著藥鋤從壟間直起腰,褲腳沾著新泥:“慢些,貝母喜陰,得挑北坡的腐殖土。”他抬眼望向東廂房,窗紙上晃動著蘇清歡的剪影——那姑娘正伏案抄《本草綱目》,筆杆在紙上沙沙作響。
這日晌午,山門外傳來急促的銅鑼聲。
七個挑夫扛著竹擔子擠在觀前,為首的老者抹著汗:“太初觀的仙長!南陽府鬨瘟疫,縣太爺差我們請藥!說是發熱、咳血,和去年青溪村的症候像……”他從懷裡掏出封信,“這是知府的手劄,求陸掌門救命!”
陸昭正在東廂與蘇清歡論藥,聞言接過信箋。信上字跡潦草:“旬月間,南陽七縣染疫者逾三千,郎中開的方子吃死了人……懇請太初觀施藥,救我百姓。”
“備馬。”陸昭起身,“清歡,你帶十個藥徒留守藥廬,照看新種的貝母;我和陳安、沈硯去南陽。”
南陽的春陽裡飄著焦糊味。
城門口搭著草棚,躺滿咳血的百姓。知府跪在道邊,官服沾著泥:“仙長,這病邪性得很!昨日有個孕婦咳血不止,孩子……”他哽咽著指向草棚深處,“那邊還有三十多個孩子,燒得直說胡話。”
陸昭掀開草席,見個三四歲的娃蜷在草堆裡,小臉燒得通紅,指尖泛著青紫。他搭脈時,娃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含混道:“冷……好冷……”
“是‘時行寒毒’。”陸昭對陳安道,“和青溪村不同,這毒裹著濕氣,更凶險。需用‘達原飲’加減,再配‘辟穢香囊’隨身帶。”
藥廬的煎藥爐晝夜不歇。
蘇清歡帶著藥徒搗藥,沈硯守著藥鍋分揀藥材。阿梨蹲在灶前添柴,忽然喊:“蘇師姐!這味藥是檳榔嗎?我阿爺說過,檳榔能驅蟲……”
“是。”蘇清歡頭也不抬,“達原飲主藥就是檳榔、厚樸、草果,破瘴癘之邪。”她抬頭時,見窗台上多了包曬乾的艾草,“這是誰放的?”
“藥廬後山的獵戶送的。”阿梨嚼著艾草,“說太初觀的藥能救命,他們把曬的艾草全送來了。”
七日後,南陽城的草棚拆了半邊。
知府捧著“活人無數”的錦旗來謝,陸昭卻盯著案頭的藥方皺眉:“這毒源沒斷。病患用的井水,下遊有處廢棄的礦洞,怕是礦渣滲了毒。”
陳安翻著染毒的水樣:“是砷毒。長期飲用,輕則咳血,重則……”他沒說下去,隻遞過包藥粉,“讓百姓往井裡撒這個,能中和毒性。”
返程時,春雨剛歇。
沈硯騎馬走在最前,見道邊開著紫花地丁,勒住韁繩:“陳師兄,這是解毒的紫花地丁,咱們采些帶回去。”他跳下馬,小心挖了株,根須上還沾著濕泥。
蘇清歡在隊伍末尾,望著沈硯的背影笑了。她懷裡的藥囊鼓鼓囊囊,裝著南陽百姓塞的雞蛋、獵戶送的獸皮,還有個紮羊角辮的小丫頭硬塞給她的糖人。
太初觀的晚鐘裡飄著藥香。
陸昭在藏書閣翻到本《瘟疫論》,書頁間夾著片乾枯的紫花地丁。窗外傳來新弟子的讀書聲:“上以療君親之疾,下以救貧賤之厄……”
陳安抱著貝母苗進來:“北坡的貝母種下了,明兒該教新弟子辨藥。”
陸昭望著窗外漸次亮起的燈火,忽然想起南陽城那個抓他手腕的小娃。他輕聲道:“清歡明日該出診了,去終南山給獵戶的女兒看驚風。”
“我已備好藥箱。”蘇清歡捧著《炮製要訣》進來,“師父說過,醫道要走得遠,得讓每個需要的人,都能摸到那盞燈。”
藥廬前的桃枝終於開花了。
阿梨追著蝴蝶跑過花樹,花瓣落在她發間。沈硯蹲在藥圃邊,教新弟子辨認貝母:“這葉子寬,根須白,挖的時候要輕……”陳安站在一旁笑,陽光透過花影落在他肩頭,像撒了把細碎的金箔。
江湖很大,大到有人一生都在追趕刀光;江湖也很小,小到不過是一間藥廬、幾畝藥田、一群把“救人”二字刻進骨頭裡的人。他們守著春去秋來,守著藥香彌漫,守著每盞為需要的人留著的燈——這,便是太初觀的守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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