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的揚州城浸在薄霧裡,青石板路泛著潮意。鬆風樓臨著瘦西湖,飛簷下懸著的銅鈴被風撩得輕響,簷角“鬆風”二字的金漆卻被晨露洗得發暗——這樓子原是鹽商私宅改的,近半年總有些三教九流的人來吃茶,到底沒了從前的清貴氣。
陸昭掀簾時,樓內已坐了七八個漕幫的人。為首的是個穿醬色緞子褂子的胖子,臉上堆著笑,可眼角細紋裡全是精明,正是周舵主。他身後站著兩個提刀的漢子,刀把上纏著浸油的鹿皮,顯是要防著生變。
“陸少俠可算到了!”周舵主起身拱手,胖手在八仙桌上拍得茶盞亂晃,“快請坐,快請坐!小二,上碧螺春——要明前的!”
陸昭掃了眼四周,臨窗的位置坐著個穿月白僧衣的年輕人,正垂眸撥弄佛珠。那佛珠串得極粗,每顆都刻著“卍”字,是五台山密宗的樣式。他不動聲色地往蘇清顏那邊挪了半步,後者會意,指尖悄悄扣住袖中茶筅。
“周舵主客氣。”陸昭落座,陳安和阿梨守在身後,“聽說周舵主要談漕銀的事?”
周舵主賠笑:“哎,陸少俠消息靈通!實不相瞞,上月揚州碼頭的漕銀船翻了,三百萬兩紋銀沉在邗溝底下。官府說是水匪乾的,可我知道…是有人要斷漕幫的活路。”他壓低聲音,“那批銀子關係著今年江南賦稅,朝廷催得緊,我要是找不回來…這舵主位子怕是保不住。”
“所以周舵主找我?”陸昭挑眉,“我陸昭不過是個拿劍的,哪懂撈銀子?”
“哎!”周舵主拍腿,“陸少俠誤會了!我要的不是您下水撈銀,是請您查查是誰在背後搗鬼。聽說上月在瓜洲渡截殺鹽幫的,是鐵鷹門的人?那崔厲死了…鐵鷹門會不會找您尋仇?漕幫在這揚州地界,多少能給您支應些。”
樓外忽然傳來銅鑼響。小二慌慌張張跑上來:“周爺,門外有個穿灰布衫的,說要見陸少俠,說…說他有瓜洲渡的消息。”
周舵主臉色一變。陸昭卻笑了:“看來有人比我還急。”他轉頭對蘇清顏道:“清顏,你去看看。”
蘇清顏剛起身,那灰布衫人已經大步闖進來。他臉上蒙著塊舊帕子,隻露出雙眼睛,腰間懸著個藥葫蘆——竟是阿梨的師兄,“藥穀”弟子宋遠!
“昭哥!”宋遠撲到桌前,藥葫蘆撞在桌角發出悶響,“不好了!權相派的‘暗樁’混進了漕幫!昨兒夜裡,碼頭的老賬房被毒殺了,賬本…賬本被他帶走了!”
滿樓死寂。周舵主的胖臉瞬間煞白,提刀漢子“唰”地抽出刀來。那五台山僧人終於抬頭,佛珠撥得更急,腕間露出半截玄鐵護腕——竟是少林俗家弟子“鐵珠”慧明!
“陸施主,”慧明開口,嗓音像敲木魚,“貧僧奉師命來揚州,正是為查漕銀案。權相要的是漕運命脈,若銀子找不回…江南半壁都要亂。”
陸昭盯著宋遠:“賬本呢?”
“在…在我這兒!”宋遠從懷裡掏出個油布包,打開是幾頁泛黃的紙,“老賬房臨死前塞給我的,上麵記著…記著每月往京城送的‘孝敬銀’數目,收賬的是…是吏部員外郎陳九皋!”
周舵主猛地拍桌:“陳九皋?那老匹夫表麵清廉,竟是權相的狗!”
樓下突然傳來喊殺聲。陸昭抓起守正劍,推開窗戶——瘦西湖麵上飄著十幾艘快船,船頭站著鐵鷹門的玄鐵魚鱗甲,弓箭手引弓待發!
“走!”陸昭拽著宋遠躍出窗外,陳安揮刀劈斷窗欞,阿梨跟著跳下來。蘇清顏反手甩出茶筅,沾了鬆風樓燭火的茶筅化作火流星,釘在最前頭那艘船的帆上。
“陸昭!你壞了權相的好事,今日便叫你和漕幫陪葬!”崔厲的聲音從船上傳來——他竟沒死透,渾身是血地站在船首,手中鐵鉤滴著毒液。
陸昭踩著湖石躍到船幫,守正劍“寒梅破雪”直取崔厲咽喉。崔厲舉鉤格擋,卻被劍力震得踉蹌。他獰笑一聲,從懷裡掏出個黑色瓷瓶:“那就一起上路!”
瓷瓶碎裂,黃綠色毒霧騰起。阿梨早有防備,甩出藥包,迷煙混著毒霧炸成一團。蘇清顏趁機拋出茶筅,沾油的茶筅遇火即燃,毒霧被火舌舔得滋滋作響。
“陳安!砍船錨!”陸昭大喊。陳安揮刀劈向鐵鷹門的船錨,船身劇烈搖晃。崔厲立足不穩,陸昭趁機刺出“寒梅貫日”——劍尖抵住他胸口,“說,誰派你來的?”
“權…權相…”崔厲咳出黑血,“他說…說漕銀案若成了…揚州便是火藥桶…他要…要天下大亂…”
話未說完,他瞳孔驟縮——五台山的慧明不知何時到了船尾,玄鐵護腕重重砸在他後頸。崔厲悶哼一聲,癱倒在地。
陸昭收劍入鞘,望著滿湖狼藉。周舵主帶著漕幫的人清理甲板,宋遠撿起半塊染血的令牌,上麵刻著隻鷹隼——正是鐵鷹門的標記。
“昭哥,”阿梨遞來乾淨帕子,“這令牌…我在瓜洲渡的屍體上也見過。”
陸昭接過帕子擦手,目光掃過眾人:“看來權相不僅要漕銀,還要借鐵鷹門的手,在江南攪出一場大亂。漕幫的銀子得儘快撈上來,賬本要送到京城…還有,得查查陳九皋的底細。”
蘇清顏走到他身邊,指尖拂過他腕間的繃帶:“你這傷,經得起折騰麼?”
陸昭笑了笑,握住她的手:“有你們在,什麼折騰都不怕。”
遠處傳來晨鐘,瘦西湖的霧漸漸散了。鬆風樓的飛簷下,那枚“鬆風”金漆在陽光下閃了閃,像是某種不祥的預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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