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伸手不見五指。
一支筋疲力儘的隊伍,正借著夜幕的掩護,在華北平原縱橫交錯的田埂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艱難行進著。
這正是從長城防線撤下來的方振武和他的七連殘部。
隊伍裡,幾乎人人帶傷,氣氛壓抑得可怕。長城失守的消息,像一塊巨大的石頭,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他們雖然成功突圍,但卻像一群失去了方向的孤狼,在家國的土地上,茫然地流浪。
“連長,弟兄們實在是走不動了,要不……咱們找個地方歇歇腳吧?”李排長喘著粗氣,湊到方振武身邊,聲音沙啞地說道。
方振武回頭看了一眼身後那稀稀拉拉的隊伍,士兵們一個個東倒西歪,許多重傷員都隻能靠著戰友的攙扶才能勉強跟上。
他咬了咬牙,指著不遠處一片黑乎乎的樹林說道:“去那邊!都機靈點,做好警戒!”
“是!”
隊伍很快就轉移到了樹林裡。士兵們一得到休息的命令,就像散了架一樣,紛紛癱倒在地,連動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
林楓四人找了一處背風的土坡坐下。陳虎的腿傷在連續的行軍中又有些惡化,此刻正靠著樹乾,疼得滿頭大汗,臉色蒼白。
“虎哥,你再忍忍,等天亮了,咱們想辦法給你找點藥。”猴子一邊說,一邊笨拙地幫他重新緊了緊繃帶。
“俺沒事……”陳虎咬著牙,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俺就是……就是憋屈!他娘的!長城……就這麼丟了?咱們就這麼當了逃兵?”
他的聲音不大,但在這寂靜的夜裡,卻清晰地傳到了周圍每個士兵的耳朵裡。許多士兵都默默地低下了頭,握緊了拳頭。
“虎子,彆胡說!”雷子低聲喝道,“這是上峰的命令!是戰略性轉移!”
“轉移?轉移個屁!”陳虎的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他掙紮著想坐直身子,吼道,“我隻看到咱們的陣地丟了,弟兄們都白死了!咱們就這麼灰溜溜地跑了,對得起那些埋在長城上的兄弟嗎?”
“你小點聲!”猴子急忙捂住他的嘴,“想把鬼子招來嗎?”
“招來就招來!老子跟他們拚了!也比當個縮頭烏龜強!”陳虎一把推開猴子,眼睛通紅。
“你……”雷子氣得說不出話來。
“虎子說得沒錯。”
一個沉穩的聲音,突然從旁邊響起。
是林楓。他一直靠著樹乾,默默地擦拭著那支“獵鷹”,此刻終於開了口。
“我們是逃了。”林楓的目光,緩緩掃過陳虎、雷子和猴子,“但我們不是逃兵。”
他站起身,走到陳虎麵前,蹲了下來,直視著他的眼睛。
“虎子,你記住。方連長他們,還有那些死在長城上的弟兄,他們用命換來的,不是讓我們在這裡抱怨,更不是讓我們去跟鬼子拚命。他們是想讓我們活著,活下去,然後,替他們把沒殺完的鬼子,都殺光!”
林楓的聲音,一字一句,都像是釘子,深深地釘進了在場每個人的心裡。
“死,很容易。往鬼子槍口上一衝,眼睛一閉,什麼都不知道了。但那叫愚蠢,不叫勇敢。”林楓的聲音變得愈發冰冷,“真正的勇敢,是像現在這樣,明明心裡憋屈得要死,明明渾身是傷,明明不知道明天在哪裡,卻還要咬著牙,想儘一切辦法活下去!因為我們身上,背著那些死去兄弟的命!我們要替他們看,看小鬼子是怎麼被我們趕出中國的!”
陳虎通紅的眼睛,怔怔地看著林楓,激動的情緒,漸漸平複了下來。
“林大哥……我……”
“什麼都彆說了。”林楓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養傷。你的這條腿,以後還要跟著我們走很遠的路,殺很多的鬼子。”
說完,他站起身,走到了方振武的身邊。
方振武正攤開一張已經揉得皺巴巴的軍用地圖,借著一小點微弱的火光,和李排長研究著接下來的路線。
“方連長。”
“哦,是林兄弟啊,快坐。”方振武抬頭笑了笑,隻是那笑容顯得無比疲憊。
“情況怎麼樣?”林楓問道。
方振武歎了口氣,指著地圖,苦笑道:“還能怎麼樣?兩眼一抹黑。這裡是河北地界,人生地不熟的。到處都是平原,連個能藏身的山頭都難找。而且,鬼子的大部隊肯定已經開過來了,周圍的縣城、村鎮,十有八九都落到了鬼子手裡。我們現在,就像是鑽進了鐵籠子裡的耗子,一不小心,就會被貓給逮住。”
“我們有多少人?”
“算上你們四個,還有五十三人。能打的,不到三十個。剩下的,都是傷員。”李排長的聲音有些低沉,“最要命的是,我們的彈藥不多了,平均下來,每個人不到二十發子彈。糧食也隻夠吃一頓了。藥品……藥品早就用光了。”
這是一個近乎絕望的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