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陽光,溫暖的河灘,清新的草木芬芳。
這裡仿佛是另一個世界,一個沒有硝煙、爆炸和死亡的世界。
沈月的狂笑聲在這片寧靜的山穀中緩緩平息。隨之而來的是一陣比置身“黑龍口”時更加深沉的虛脫和寒冷。
她活下來了。
她看著自己那雙被泡得發白、腫脹、沾滿血汙和泥垢的手。
她又緩緩抬起了頭。
她看到了那個同樣癱在河灘上大口喘息的斷臂柱子。
她看到了那個躺在簡陋木筏上,被陽光刺得微微皺起了眉頭的昏迷不醒的林楓。
“守護之刃”二十人,隻剩下了他們三個。
一個肩膀脫臼、精疲力竭的女人。
一個斷了右臂、傷口已經開始潰爛的傷兵。
一個截斷了左腿、胸口破了一個洞、正在被敗血症瘋狂吞噬生命的活死人。
沈月緩緩地爬了起來。
她那剛剛才品嘗到“生”的喜悅的臉,再一次被那如同鐵鏽般的冷靜和堅毅所覆蓋。
她是這支隊伍最後的指揮官。
“柱子。”
她的聲音沙啞乾澀。
“在……嫂子……”柱子艱難地回應。
“這裡不安全。”
沈月的目光如同鷹隼飛快掃視著這片陌生的山穀。
這裡太開闊了。
那道他們衝出來的瀑布雖然隱蔽,但這片河灘卻是一覽無餘。
如果有日軍的偵察機或者山裡的獵戶路過,他們就是三個活生生的靶子。
“我們必須馬上轉移。”
沈月蹚著那齊膝深的清澈河水走到了林楓身邊。
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
滾燙!
那種足以將濕布瞬間烤乾的溫度,讓她的心狠狠沉了下去!
“高燒沒有退……”
她又飛快解開了那早已被汙水浸透的繃帶。
斷腿的傷口已經紅腫得如同發麵的饅頭,邊緣泛著一層令人心悸的青紫色。
胸口那被她用軍刺刺出的傷口更是開始流出黃綠色的膿液。
“嫂子……”柱子也掙紮著爬了過來,他的臉上寫滿了絕望,“他……他快不行了……”
“他死不了。”
沈月的聲音冰冷而固執。
“我不讓他死。”
“他就死不了!”
她猛地撕下了自己那還算乾淨的裡衣浸入冰冷的河水。
她用一種近乎粗暴的力度,開始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著林楓那滾燙的身體!
“物理降溫……”
“柱子!!”
“在!”
“把我們所有的乾糧和藥品集中起來!”
“然後去瀑布後麵那個山洞!”
“偵察!!”
“是!”
柱子不敢有絲毫的怠慢。他知道這個比他還瘦弱的女人,此刻就是他們唯一的主心骨!
……
半個小時後。
柱子臉色慘白地回來了。
“嫂子……”
“山洞很安全……”
“很乾燥,也很隱蔽……”
“但是……”
他艱難地舉起了那僅剩的半個黑得如同石頭的麥麩餅子,和一個早已空空如也的急救包。
“我們……”
“我們什麼都沒有了……”
“盤尼西林沒了……”
“止血粉也沒了……”
“吃的就剩下這麼一口……”
“而且……”柱子的聲音帶著一絲哭腔,“我剛才在山穀口看到了……”
“那是日軍的‘人圈’……”注:“人圈”,日軍在占領區為防止百姓資助八路軍,用鐵絲網和壕溝圈起來的集中居住區)
“這片山穀……”
“是在鬼子的封鎖線裡麵!!”
這個消息如同一柄最沉重的鐵錘,狠狠砸在了這兩個剛剛逃出生天的幸存者心上。
他們沒有逃出。
他們隻是從一個小一點的地獄,跳進了一個大一點的牢籠。
沈月的身體晃了晃。
她看著那刺眼的陽光,突然覺得很累。
一種從靈魂深處泛起的無邊無際的疲憊。
“嫂子……”
柱子看著她那瞬間失去了所有血色的臉慌了。
“你……你彆……”
“嗬……”
沈月突然笑了。
她緩緩地低下了頭。
她看著那個躺在木筏上,即使處在高燒和昏迷中眉頭依舊緊緊鎖著的男人。
她那本已暗淡下去的眼神重新一點一點亮了起來。
那是一種比高燒更滾燙,比絕望更深沉,比這山穀更堅韌的……光。
“柱子。”
“在!”
“你怕死嗎?”
“我……”柱子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