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刮過戈壁灘時帶著沙礫，打在兵團指揮部的土坯牆上，發出“嗚嗚”的聲響。
成斯年把軍大衣的領子又立了立，指節因為攥著那張軍令狀泛白，上麵“即刻赴大邳山執行排雷任務”幾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心口發緊。
“團長，裝備都清點好了，明天一早就能出發。”林秋白的聲音帶著年輕人的衝勁，卻沒注意到成斯年眼底的疲憊。
成斯年點點頭，目光飄向窗外。
遠處的祁連山還頂著雪，山腳下的草芽剛冒頭，嫩得能掐出水來，可大邳山那地方...
夜裡，成斯年躺在炕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迷迷糊糊間，他好像又站在了大邳山，黃沙漫天，身邊的戰士們正貓著腰排雷，突然“轟隆”一聲，老孫的身影沒了，緊接著是小李…他想喊，卻發不出聲音，最後自己腳下也傳來一陣劇痛，眼前一片血紅。
“斯年！斯年！”
成斯年猛地坐起來，額頭上全是冷汗，大口喘著氣。
寧露露舉著煤油燈，臉上滿是擔憂：“又做噩夢了？”
成斯年沒說話，伸手拿過放在床頭的牛皮，那是去年他從牧民手裡換來的，他從枕頭下摸出鉛筆，借著煤油燈的光，一筆一筆在牛皮上畫著：沙丘，那條乾涸的河溝，還有那片長得格外茂盛的紅柳…夢裡那些爆炸的地方，他都標上了小小的“x”，密密麻麻。
“你這是乾啥？”寧露露湊過來，看清那些標記時，心猛地一沉，“你，你要去排雷了？”
成斯年手一頓，抬頭看著寧露露。
結婚一年，他們聚少離多，每次他出任務，她都沒攔過，可這次不一樣，夢裡的畫麵太真實了，真實到他不敢想，如果自己真的走了，寧露露該怎麼辦。
“部隊的任務，總得有人去。”成斯年的聲音有些沙啞，他把牛皮疊起來，想藏在枕頭下，卻被寧露露一把搶了過去。
寧露露的手在抖，眼淚已經湧了上來，祈求的看向成斯年，“你，你能不能不去？”
成斯年彆過臉，不敢看她的眼睛：“對不起，”
“媳婦，”聽到寧露露的啜泣，成斯年歎了口氣，伸手想拉她，卻被她躲開了，“軍令如山，我是團長，我不能不去。”
“不能不去？那你就不管我了？”寧露露的眼淚掉了下來，砸在牛皮上，暈開一小片濕痕，“成斯年，你忘了你答應過我啥？你說過要陪我看祁連山的雪化，要陪我去黃河邊看日出，你現在要食言了？”
“我沒忘！”成斯年的聲音也有些激動，他站起來，來回踱了幾步，“可我是軍人！我要是臨陣脫逃，我還是人嗎？”
“我沒讓你臨陣脫逃！”寧露露也站了起來，抹了把眼淚，眼神卻異常堅定，“我跟你一起去！”
“你說啥？”成斯年愣住了，以為自己聽錯了，“你去乾啥？排雷是男人的事，你一個女同誌，去了隻會添亂！”
“添亂？”寧露露冷笑一聲，從櫃子裡翻出自己早就準備好的醫藥箱，“我會包紮，會止血，兄弟們要是受傷了，我能救他們！你以為就你能為部隊做事？我也是兵團的人，我也能上戰場！”
“不行！”成斯年一口回絕，語氣斬釘截鐵，“那地方太危險了，到處都是地雷，你一個女人家，萬一出事了，我咋跟爸媽交代？咋跟部隊交代？”
“你能去，我就能去！”寧露露把醫藥箱放在桌子上，雙手叉腰，“成斯年，你彆想丟下我一個人！我與其在家裡天天提心吊膽，還不如跟你一起去，至少我能看著你，能在你身邊！”
“我說不行就不行！”成斯年的火氣也上來了，“這事沒得商量！”
寧露露也不示弱，眼淚又掉了下來，卻咬著牙不讓自己哭出聲：“成斯年，你要是不讓我去，我就去找你們師長！我以軍醫的名義跟你去！”
“你敢！”成斯年瞪著她，可看著寧露露通紅的眼睛，心裡又軟了下來。
他知道寧露露的脾氣，一旦決定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兩人就這麼僵持著，隻剩下煤油燈“滋滋”的燃燒聲，還有窗外偶爾傳來的風聲。
過了好一會兒，成斯年歎了口氣，走到寧露露身邊，伸手把她摟進懷裡：“媳婦，我不是不想帶你，是太危險了。我怕…我怕我護不住你。”
寧露露靠在他懷裡，眼淚把他的軍衣浸濕了一片：“斯年，我不怕。隻要能跟你在一起，就算是死，我也願意。”
寧露露用成斯年的衣服擦了擦眼淚鼻涕，笑著開口，“你不是把夢到的雷區都標記了嗎？咱們提前知道，就能多小心，就能讓兄弟們少受點傷，說不定…說不定咱們都能活著回來。”
成斯年抱著她，心裡五味雜陳。
提前標注了雷區，是能減少傷亡，可他還是怕，怕夢裡的結局改不了，可看著寧露露堅定的眼神，他知道自己拗不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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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成斯年的聲音帶著哽咽，他輕輕拍了拍寧露露的背，“我明天一早就打報告，讓你以軍醫的名義跟我們一起去。但是你答應我，到了那裡，一定要聽我的話，不許亂跑，不許擅自行動。”
寧露露抬起頭，眼裡閃著光，用力點點頭：“我答應你！我一定聽你的話！”
成斯年重新拿出那張牛皮，重新攤開，借著煤油燈的光，指著上麵的標記：“你看，這裡是大邳山的簡易地圖，下麵埋著不少連環雷；這裡是乾涸的河溝，當年部隊在這裡打過仗，河底可能有反步兵雷；還有這片紅柳，長得太密了，很可能藏著地雷…咱們到了那裡，先讓工兵按照這些標記排查，你跟在後麵，負責醫護，千萬要小心。”
寧露露認真地聽著，一邊記一邊點頭：“我知道了。”
夫妻倆乾脆不睡了，將家裡的糧食都做成饃饃和餅子，能多放些時間，寧露露又做了一些能放得住的肉醬，鹹菜...
不隻是寧露露家，隔壁邢秀妍家也燈火通明，要出任務的戰士家裡全都徹夜未眠，給家裡人做些乾糧帶著路上吃。
天還沒亮，成斯年就帶著部隊出發了。
寧露露背著醫藥箱，跟在隊伍後麵，眼神堅定。
隊伍走在戈壁灘上，腳步聲整齊劃一，迎著初升的太陽，朝著大邳山的方向走去。
成斯年手裡緊緊攥著那張牛皮，心裡暗暗發誓：他一定要改變結局，一定要帶著露露，帶著兄弟們，活著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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