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刻,廣州城西的蒸汽機工廠裡,王鐵匠正蹲在一堆齒輪和鋼管中間,抓耳撓腮,活像隻炸了毛的狸貓。他麵前的長條木桌上,擺著一個巴掌大的銅製小玩意兒——那是雨兒那群半大孩子搗鼓出來的"蒸汽風輪機"模型。
他現在直接就想給自己一個耳巴子,在鐵礦港城看新船下水時,小丫頭找到他。
"王叔,您倒是快點兒啊!"紮著羊角辮的雨兒踮著腳扒在桌沿,眼睛亮得像星子,"我們這模型轉起來可穩當了,蒸汽衝起來,葉片就轉,轉的飛快,力氣賊大!要不,你們做個大的原型出來?"
當時,王鐵匠是怎麼說的?
他看了兩眼,然後拍著胸口,啪啪響,“小事一樁!交給你王叔,看我一年內給你整個大家夥出來!”
王鐵匠用粗布擦了把額頭的汗,再次用指尖戳了戳那模型的小葉片——薄如蟬翼的銅片,邊緣打磨得圓潤,在模型中心的蒸汽噴口推動下,正"呼啦啦"地轉得飛快。
"丫頭,你們玩模型是圖個樂嗬,"王鐵匠在心裡喊,"可這要放大十倍、百倍,做成能帶動船的蒸汽機......"他抓起桌上的鐵鉗比劃,"光這葉片就得有半人高!咋固定?咋讓蒸汽均勻吹?更彆說這轉得跟陀螺似的,跑的這麼快,我咋讓它慢下來好帶動齒輪?"
圍在一旁的三十幾個工匠也跟著直歎氣。老鉗工趙三蹲在地上抽旱煙:"王師傅,那小風輪轉起來沒個停,我瞧著跟發瘋似的。要是原型也這麼轉,哪根鋼柱能受得了這麼磨的?"
年輕工匠阿耀指著模型中心的小圓盤:"還有這轉得飛快的軸,我們還得想法子讓它慢下來,不然咋帶動船槳或者車輪?"
王鐵匠抓起桌上的圖紙——那是雨兒用炭條畫的"大蒸汽機"草圖,葉片畫得歪歪扭扭,卻標著"十二片直徑三尺"的字樣。他盯著那行字,喉結動了動:"十二片葉片,每片得有三尺長,銅板得有半寸厚......"他比劃著,"光是澆鑄這一片,咱的爐子溫度都不夠!更彆說葉片得做成流線型,不然蒸汽一衝就變形!"
"差速器更是個要命的玩意兒!"他突然拍桌,震得桌上的齒輪叮當響,"那小風輪轉得快,可啥玩意也要從慢到快啊。以前總想再快點,這瘋轉的神經病,居然要把快的轉成慢的?得弄一套齒輪組,讓轉速降下來......"他抓起一根鐵棍,在地上畫起歪歪扭扭的齒輪圖,"小齒輪帶大齒輪,齒數得算得準,該用哪幾個現成的呢?”
王鐵匠剛動一下腦子,又被工匠老李打斷:"王師傅,咱連葉片都打不出來,談啥齒輪組啊!那銅板軟,一吹就變形;鐵板硬,又不好打磨......"
王鐵匠伸手抹了把臉,汗水混著油灰在他臉上劃出幾道黑印。他望著一眼窗外被熱浪扭曲的街道,轉頭就是一頓超級輸出:"我管你的,隻要功夫深,鐵棒能磨成針!給老子磨去,三個月內,姓李的,老子就給你三個月!三個月之後,老子要看到能用的葉片"
罵完姓李的,他覺得舒坦了,深吸一口氣,朝圍著的工匠們擺擺手,"都彆傻愣著!趙三,帶人去試鑄銅葉片,啥銅的全都試一遍;姓李的,你磨鋼片試一試。阿福,你他娘,給老子動動心眼,找個能長期轉動,又能耐的鋼軸,找龍門吊的軸承試一試。一堆人,彆成天圍著老子提問題,老子他娘不是又不是教書的先生!"
陽光透過糊著油紙的窗戶,在滿地的齒輪、鋼管和圖紙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王鐵匠蹲回桌前,抓起鉛筆在圖紙上勾勾畫畫,耳邊是工匠們嘈雜的討論聲,還有遠處江麵上隱約傳來的船工號子。
"丫頭啊,"他在心裡罵,"你這是要坑死你叔啊!我也就是嘴賤了一點,平時對你也不錯啊。。。一年?你叔要死了,要死了啊"
“模型”和“原型”,隻差了一個字!
卻讓三十個人,為了這個字,折騰整整三年!
作孽啊,陳小雨,你作孽啊!
陳小雨,隻做了這一個孽嗎?
不,她做的孽,可多了!
鐵礦港的八月,海風裹著鐵鏽與火藥的氣息在十六座紅磚炮廠上盤旋。
十五個穿著粗布工裝的工程師擠在炮廠的鑄模車間裡,圍著一塊被燒得焦黑的炮膛殘片,個個眉頭擰成了疙瘩。牆角木架上擺著陳小雨留下的課題,黑板上用粉筆寫著:"製作一根四十倍徑,口徑不小於32磅,後裝填彈藥的大炮。"
"三十五倍徑的炮我們去年不是做出來了?"工程師老周用鐵鉗撥弄著殘片上龜裂的紋路,"怎麼到四十倍徑,這炮管就跟孫猴子的金箍棒似的,說爆就爆?"
"這很有難度!"年輕工程師阿林蹲在地上,用炭條在地上畫著比例圖,"倍徑每增加一,炮管長度就得多出炮口直徑的一倍——四十倍徑,那炮管得有六米一長!"他畫了個歪歪扭扭的長筒,"咱們現有的鑄鐵爐,連這麼長的模具都燒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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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哪止是長度!"負責炮膛鑄造的老張一拳砸在鐵砧上,"你們瞧這殘片。"他指著焦黑處一道細如發絲的裂縫,"從炮尾一直裂到藥室,三十五倍徑時最多裂到中間,現在倒好,整根炮管跟篩子似的。"
"我試過加厚炮管壁。"工程師小吳翻開筆記本,上麵畫滿了密密麻麻的數據,"可再加八分厚,炮身就重得跟鐵疙瘩似的。這簡直就是合麵,麵不夠加水,水多了加麵"他沒說完,眾人就發出一陣苦笑。
"後裝填才是要命的!"負責閉鎖結構的阿德扯開衣領,喉結上的汗珠滾進粗布裡,"三十五倍徑時,藥室和炮膛還能用螺紋閉鎖,現在炮管長了,螺紋一轉就是半圈,士兵哪有那麼大力氣?"他拿起桌上的黃銅閉鎖模型,"我試過彈簧卡榫,結果發射時後坐力直接把卡榫崩飛了!"
"我琢磨過把炮管做成錐形。"工程師小周翻開自己的草圖,"炮口細一點,炮尾粗一點,這樣炮重是不是能輕點....."話沒說完就被老張打斷:"錐形炮膛?你當是燒陶罐呢?加工精度差一毫,彈丸就卡在變徑處,要麼打不出去,要麼炸膛!"
車間裡的鐵爐還冒著餘溫,映得眾人臉上的汗珠閃著油光。阿林突然抓起粉筆,在牆上畫了道長長的直線:"咱們現在的問題,是整根炮管從炮尾到炮口,每一寸都得精準——"他指著線段,"炮尾的藥室得嚴絲合縫裝填火藥,中間的炮管得讓燃氣均勻加速,炮口的彈丸得穩穩當當地飛出去。可現在呢?三十五倍徑時,炮管精度還能靠經驗湊合,四十倍徑......"他畫了個顫抖的弧線,"稍微哪處不均勻,整根炮管就廢了!"
"還有冷卻問題!"負責澆鑄的老王一拍大腿,"四十倍徑的炮管,中間部分冷卻得慢,炮尾和炮口先凝固,中間還是軟的——"他比劃著,"冷卻不均勻,炮管內部就有應力,發射時應力一釋放,哢嚓,裂了!"
"我試過水冷。"負責工藝的小吳翻開本子,"在炮管外麵纏銅管灌冷水,結果炮管外壁結了一層硬殼,裡麵還是沒冷卻透......"
"小雨倒好。"老周突然嘟囔,"留個課題就了,留咱們在這兒跟炮管較勁!"
"他們肯定琢磨過。"阿德撿起殘片,對著光看了看,"四十倍徑的後裝填大炮,要是真做成了......"他沒說完,眾人就都沉默下來——射程更遠、裝填更快的大炮,意味著戰場上能先發製人,意味著商船能掛著媽祖旗走得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