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二年正月十八未時,文華殿的朱漆大門在王巢麵前緩緩推開。殿內燭火通明,盤龍柱上的金漆在光影中流轉,數十名文武大臣身著緋色、青色官服,按品級分列兩側,目光齊刷刷落在這位從永平府凱旋的年輕將軍身上,有審視,有好奇,亦有藏不住的豔羨。
王巢深吸一口氣,整了整腰間的玉帶,邁著沉穩的步伐踏入殿內。行至殿中,他對著龍椅上那個清瘦的身影雙膝跪地,額頭貼緊冰涼的金磚:“臣遊擊將軍王巢,奉旨覲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崇禎帝的聲音不高,卻帶著與生俱來的威嚴。他俯身看著階下的王巢,目光銳利如鷹,“王愛卿在永平府力挫後金,解永平之圍,救萬民於水火,朕已聽聞詳情。今日召你前來,便是要你細細說說,這一戰究竟是如何打贏的。”
王巢起身垂立,雙手抱拳置於胸前,目光始終落在地麵,聲音平穩無波:“回陛下,此戰能勝,非臣一人之功,實乃將士用命、百姓相助,更賴上天庇佑大明,方得僥幸挫敵。”
“哦?”崇禎帝挑了挑眉,指尖輕輕敲擊著龍椅扶手,“朕倒要聽聽,這‘僥幸’究竟是如何得來的。你且細細道來,莫要遺漏細節。”
“臣遵旨。”王巢微微頷首,緩緩開口,“去年十二月,臣聽聞後金兵圍永平,當即率三千弟兄星夜馳援。行至桃花山時,探得後金主力圍攻遵化,糧草囤積於灤州城外二十裡的山坳中。彼時我軍兵力寡弱,若正麵馳援,無異於以卵擊石,故而臣與陳武、李虎等將商議,決意先斷其糧草。”
殿內鴉雀無聲,連呼吸聲都輕了幾分。崇禎帝身體微微前傾,顯然對這段經曆極感興趣。兩側的大臣們也收起了最初的輕視,凝神細聽。
“那夜恰逢大雪,狂風卷地,正是天賜良機。”王巢刻意加重了“天賜良機”四字,語氣中帶著幾分敬畏,“臣令李虎率兩百騎兵在外圍警戒,陳武帶一千火槍兵潛伏於山林,臣自領步兵營趁夜色摸入糧營。後金守糧兵仗著風雪天氣,防備鬆懈,大多蜷縮在營帳中避寒。我軍將士皆是舍生忘死之輩,手持短刀悄然摸近,先解決了營外崗哨,而後縱火焚糧。”
他頓了頓,仿佛在回憶當時的凶險:“火起之時,後金兵才從夢中驚醒,亂作一團。陳武率火槍兵於山林中射擊,箭矢與子彈如雨而下,後金兵自相踐踏,死傷無數。臣與步兵營將士趁機衝殺,搶出部分糧草,待後金援軍趕到時,已縱火焚燒了剩餘糧囤,帶著弟兄們借著風雪掩護撤離。此役燒毀後金糧草八千餘石,斬殺守兵三百餘人,實乃將士們不畏生死,方能成功。”
“好一個夜焚糧草!”崇禎帝猛地一拍龍椅,眼中閃過亮色,“後金鐵騎向來以糧草充足著稱,你這一把火,怕是燒得皇太極心都疼了!”
站在左側首位的兵部尚書梁廷棟連忙附和:“陛下所言極是!糧草乃行軍之本,王將軍此舉直擊要害,實乃妙策!”
王巢卻適時躬身謝罪:“臣不敢居功。若非那夜風雪大作,掩護我軍行蹤,又若非將士們奮勇向前,即便有焚糧之策,也難有成效。此乃上天庇佑,非臣之能。”
崇禎帝聞言,臉上的笑意更濃:“王愛卿謙遜有禮,難得難得。那焚糧之後,後金可有異動?你又是如何以三千兵力,斬殺敵軍三千餘眾的?”
“回陛下,焚糧之後,後金兵果然軍心大亂。”王巢繼續說道,“皇太極怒而增兵永平,欲尋我軍決戰。臣深知我軍兵力不足,正麵交鋒絕無勝算,故而效仿古之遊擊戰法,避實擊虛。”
他抬眼掃過殿內,見眾人皆凝神傾聽,便接著道:“臣令將士們化整為零,分成數十支小隊,分散於永平、灤州、遷安三地的山林之中。後金兵來攻,我軍便退入山林,利用地形周旋;待其疲憊鬆懈,便突然殺出,攻其不備。有一次,多鐸率五千精騎追至紅石山,臣令將士們埋伏於山穀兩側,待其進入穀中,便滾石擂木齊下,火槍兵交替射擊。山穀狹窄,後金騎兵難以展開,被我軍斬殺五百餘人,多鐸倉皇逃竄。”
“這般戰法,倒也新奇。”崇禎帝撫掌讚歎,“以己之長,攻敵之短,王愛卿頗有謀略。”
“陛下謬讚。”王巢再次躬身,“此乃將士們熟悉地形、不畏艱險之功。每次設伏,弟兄們都要在山林中潛伏數個時辰,寒冬臘月,不少人手腳凍裂,卻無一人叫苦。有一名十八歲的小兵,為了引後金兵入伏,孤身誘敵,直至中箭倒地,仍拚儘全力吹響號角,才讓我軍得以成功伏擊。此等忠勇之士,才是此戰獲勝的根本。”
說到此處,他刻意放緩了語氣,眼中恰到好處地泛起一絲濕潤:“臣麾下將士,皆是這般舍生忘死之輩。夜襲灤州時,陳武身中三箭,仍死守陣地;落馬坡截殺時,李虎率騎兵衝入敵陣,馬刀砍卷了刃,便徒手與敵搏鬥。若無他們,臣縱有萬般計策,也隻是空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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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內一片寂靜,連原本帶著幾分輕視的大臣們,此刻也麵露肅然。崇禎帝望著王巢,眼中的讚許愈發濃烈:“大明有此忠勇將士,實乃社稷之福。那你斬殺三千餘後金兵,可有詳細計數?”
“回陛下,每戰之後,臣都令將士們清點敵屍,登記在冊。”王巢從容應答,“夜焚糧草斬殺三百餘,紅石山伏擊斬殺五百餘,柳河橋截殺斬殺四百餘,落馬坡追擊斬殺三百餘,其餘大小十餘戰,累計斬殺後金兵三千二百餘人,繳獲戰馬四百餘匹,武器七千餘件。這些繳獲物資,現已封存於南郊營地,待陛下查驗。”
“三千二百餘人!”崇禎帝猛地站起身,龍顏大悅,快步走下丹陛,親手扶起王巢,“王愛卿!你以三千兵力,斬殺後金精銳三千餘眾,這等戰績,古往今來也寥寥無幾!朕果然沒有看錯你!”
他轉身看向殿內大臣,聲音洪亮:“諸位愛卿聽見了嗎?這才是大明的將軍!這才是朕的忠臣!反觀那些坐擁數萬大軍,卻畏敵如虎、節節敗退的將領,簡直是豬狗不如!”
大臣們紛紛躬身附和:“陛下英明,王將軍忠勇可嘉!”
崇禎帝拉著王巢的手,走回龍椅旁,指著身旁的空位:“王愛卿,坐!今日你便是朕的貴客,不必拘禮!”
王巢連忙推辭:“陛下,君臣有彆,臣不敢僭越。”
“朕讓你坐,你便坐!”崇禎帝語氣堅決,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你為大明立下如此大功,坐在這裡,當之無愧!”
王巢隻得謝恩坐下,心中卻愈發警醒。他深知崇禎帝多疑,今日這般恩寵,既是嘉獎,也是試探,唯有始終保持謙遜,才能安身立命。
待王巢坐定,崇禎帝才緩緩開口:“王愛卿,你立下如此大功,朕自然不會虧待你。傳旨!”
殿外的太監立刻高聲應和:“傳陛下聖旨——”
“遊擊將軍王巢,忠勇過人,謀勇兼備,率部勤王,斬殺後金三千餘眾,解永平之圍。特晉封王巢為參將,賞銀一千兩,綢緞兩百匹,賜蟒紋官服一襲!”崇禎帝的聲音在殿內回蕩,“其麾下將士,皆按戰功封賞,陣亡將士家屬,賜良田百畝,終身免賦!”
“臣王巢,代麾下將士謝陛下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王巢再次起身跪地,叩首謝恩,額頭觸地的瞬間,他心中沒有絲毫喜悅,隻餘下一片冰涼——他清楚,這潑天的恩寵背後,是更深的猜忌與考驗。
崇禎帝看著他叩首的模樣,滿意地點了點頭:“王愛卿平身。朕知道你麾下將士辛苦,已令戶部即刻調撥糧草五千石、藥品三百斤,送往南郊營地。你且在京中休整幾日,待朕與大臣們商議後,再給你指派新的差事。”
“臣遵旨。”王巢起身,依舊垂首而立,仿佛將所有的恭順都刻進了骨子裡。
崇禎帝又與他閒聊了幾句永平府百姓的近況,王巢始終謹言慎行,句句不離“將士用命”“百姓感恩”“陛下聖明”,絕口不提自身謀劃的細節,更未露出半點恃功自傲的神色。
夕陽透過殿門的縫隙,在金磚上投下長長的光影。當王巢走出文華殿時,晚風帶著初春的寒意撲麵而來,他卻覺得後背已被冷汗浸濕。金鑾殿上的龍顏大悅與滿口讚譽猶在耳畔,可他心中清楚,這場麵聖複命的考驗,才剛剛畫上句點。真正的挑戰,還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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