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掛在機關木上的季橫戈有一瞬間的恍惚。
他是應該走的,他的計劃如此,這是最理智的選擇。
但是要答應的話硬生生的卡在胸口處,怎麼都吐不出來,好似這裡懸了一隻手,硬硬燙燙的薄繭在他的胸口上輕輕一摁,隔著他的喉嚨打散了他想說的話。
太久沒有聽到回應,烏槍抬頭看向王爺,他正看見王爺從機關木上下來。
因不能直接自行站立,所以王爺從機關木上下來後,會拿起一旁的寬木拐杖撐頂起自己的身子,將這拐杖當成自己的兩條腿,一路撐著走向後方淨室。
陽光透過窗柩木格落進來,在王爺的身上打出斑駁光影,烏槍能清晰看到王爺身上滾落的汗珠和被機關木壓出來的青紫痕跡。
下來之後,王爺抓著拐杖,倚在機關木上,胸口微微起伏,他的呼吸因此而有些急促。
“先不走。”片刻後,季橫戈終於開口:“本王要再看看。”
他知道他不走會麵對什麼,太後此次圍獵特意點名要他去,就是想對他下手。
他的周遭已經繞出來一圈暴風旋渦,這場暴風旋渦何其大?大到一個不經意,他就可能把自己淹死。
但他還想留下來看看,看看煙令頤到底還有什麼樣的手段,看看煙令頤還能做出來什麼驚天動地的事兒來。
往日厭煩的宮殿裡又生出了新的樂趣,把他的心勾連著摁在此處,危機伴隨刀鋒而至,可他卻依舊不肯離開半步。
季橫戈甚至還生出一種妄念來。
是,他在這皇宮所見之人,都是蠅營狗苟之輩,每一個都為了權勢蒙上了自己的眼,但煙令頤不一樣。
她是先帝去世之後,唯一一個,真正的正視他的付出、憐愛他的犧牲、甚至是唯一一個能共情邊疆疾苦、肯為了百姓而議和的人。
有些時候,那些肯包容、服軟的人,比一頭熱血衝到底的人更勇敢。因為前者要遭受更多的非議與質疑。
所以他很想再看看煙令頤。
他慢慢垂下眼眸,看著自己廢掉的腿,喃喃自問:“若她知道太後要殺我——”
煙令頤,你會站在誰那一邊呢?
是你血緣上的姑母,還是你口口聲聲敬佩的將軍?
是,他曾經是將軍,但現在他什麼都不是了,但太後卻還是太後,在一個沒有什麼用的廢人與大權在握的親姑母之間,你真的會因為你心中的正義而選擇我嗎?
——
而對於季橫戈的打算,煙令頤一無所知。
因為宮中巡邏金吾衛頗多,且個個身懷絕技,很有一番本事,煙令頤是有功夫,但還沒那麼強,她沒辦法避讓開所有人、大半夜跨越大半個後宮去承明殿中,所以她這幾日老實了不少,隻安靜的待在自己的鳳儀宮中,日日守著文康帝,或者去仁壽宮抄經。
文康帝本來該臨幸其他嬪妃的,按著宮裡的規矩,每月初一十五才是皇後的,其餘時間有各自的嬪妃來侍寢,主打一個雨露均沾。但是現在的文康帝已非昨日文康帝,她隻能硬著頭皮宿在皇後宮裡,假裝看不見那些後妃的示好。
偶爾上朝下朝的時候,文康帝還會撞見一些嬪妃。
她們有的可愛活潑,有的嬌媚無骨,到她麵前來說上一些甜滋滋的話,想讓文康帝去她們宮裡坐一坐。
文康帝那裡去得了呢?她晃一晃自己腰上的蘿卜,覺得自己就像是已經被閹了的太監一樣,彆的嬪妃們都想從她褲/襠裡麵掏出來點什麼東西,但她知道,裡麵什麼都沒有,想掏也掏不出來,如果一定要掏的話,也隻能掏出來個蘿卜。
愛妃們啊,不是朕不愛你們,是朕真的沒有這個能耐。
愛妃也不想脫下朕的褲子,摸到個蘿卜吧?
蘿卜公主隻能對每個前來的嬪妃露出了腎虛懼內的微笑:“皇後還在等朕。”
其餘的嬪妃聽到煙令頤的名頭,隻好訕訕退下。
一時之間,皇後獨占皇上的風聲在後宮四處亂飄,好幾個嬪妃都想去給太後請安,在太後麵前哭上一哭——這要是以前身子骨健壯的太後,說不準還能點一點皇後,彆老霸著皇帝,為皇上開枝散葉本就是皇後的責任,但奈何現在太後病的起不來身,沒空搭理她們,她們也隻能忍著。
煙令頤當然知道這些嬪妃們揣著的小九九,但她沒心思跟這些人爭鬥。
從一開始,她就沒把自己當成女人來看,她對文康帝沒有情愛,她的目標是掌權的太後,如同她姑母一般,皇後最開始就是她的跳板。
還是那句話,隻要她現在是皇後,以後是太後,那其他人都無所謂。
——
三日功夫一轉而過,到了日子,眾人同時出宮去建業的皇家獵場。
皇家獵場在建業城東,臨靠著一座五台山,山中多走獸,山腳下建了一處皇家園林,夏季可避暑遊獵,很有一番野趣。
此次前去,朝中文武百官皆可隨行,家家戶戶都帶了適齡的公子哥兒。
公子哥兒們一個個花枝招展,都盼望著見一見傳說中的寧月公主。
寧月公主雖然少出宮門,但有傳聞,說公主貌美,可比天仙,眼下又到了公主擇婿的時候,這公子哥兒們都恨不得在自己腦袋上插個雞毛撣子,見了公主就開屏。
但很可惜,他們一直不曾見到公主。
從建業皇城而出,一路走向城東皇家獵場的路上,公主一直身體抱恙留於登雲轎中,據說公主一直聞不得花粉味兒,所以出行還要戴麵紗。
此次登雲轎一共出了四個,太後一個,公主一個,帝後一個,齊王還有一個,整個大晉皇族傾巢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