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正是盛夏傍晚。
半開的窗柩外落進來一點淺淡的月光,矮榻旁邊點著一株纏枝花燈,明亮亮的光芒落在皇嫂身上,角落裡的冰缸靜靜地轉著,其上的驅蟲草被冰水一浸,飄出一種淡淡的草木清香,皇嫂就在這種草木清香裡,為寧月勾畫出一個完美的夢境。
“你願意當公主就當公主,願意當皇帝就當皇帝,但是既然都當了皇帝,為什麼不能讓公主更快樂一點兒呢?”
“你若是嫁到彆人家去,雖說是公主,但也得遵循婆媳舊禮,雖說不會被磋磨過甚,但倫理綱常在此,婆母天生壓你一頭,且,你的夫君也是會有通房的——自古以來,駙馬找通房一事少見嗎?”
煙令頤道:“你這冊子上的人都是朝中文武百官之子,每一個年過十六屋子裡都塞了曉事的丫鬟,以後你進了門,若是性子強硬些,這些丫鬟便會被趕出去,但你若是性子軟些,這些丫鬟們就會成為通房,亦或者妾室。”
“寧月,你為大晉做了這麼大的犧牲,為了大晉冒充你哥哥把持朝政,若不是你,大晉早就亂成一團了,你做了這麼多,為什麼不能對自己好一點呢?”
“你若是成為一個開府的長公主,你將不再有婆媳,你有無數美男,有無數金錢,想做什麼做什麼,那才是你的日子。”
“你有通天梯,何必偏要一步步往下走?”
能像是個男人一樣三夫四寵日日快活,為什麼非要去伺候彆人?
煙令頤對付寧月跟玩兒一樣,先勾起來寧月的貪欲,又開始灌輸“沒了寧月大晉就完了”的責任感,這個時候,煙令頤隻要一推,寧月就會理所當然的繼續在這個皇位上坐下。
而寧月,這小丫頭片子被忽悠的腦袋發懵,拿著手裡的名單,說不出一句話來。
她後知後覺的想,是呀,乾嘛非要嫁人呢?
以前要嫁人,是太後要她嫁,是文康帝為了維護皇族名聲,不允許她太出格,但現在,她就是文康帝了,她為什麼還要嫁人呢?
小姑娘腦子也是笨,都當了小一個月的皇上了,現在才反應過來她可以用文康帝的權力來給自己謀劃,她這個腦子,也怪不得煙令頤敢推她上位。
寧月沒什麼壞心眼兒,就算是真當上了皇帝,也不會比太後跟文康帝更難對付。
在目前這個處境之下,寧月是煙令頤最好的選擇。
還是那句話,寧月是煙令頤手中最鋒利的刀,但寧月自己不知道。
煙令頤點到為止,沒有給寧月添加幾分壓力,而是溫柔的把話頭又調轉了個方向:“當然了,你若是能有一個喜歡的男人,為他洗手作羹湯,為他孝敬婆母,為他生兒育女,為他的妾室通房撫養孩子,這樣說來,這日子也挺好的,畢竟愛可敵萬難。”
寧月打了個顫。
小公主沒有說話,隻是默默收起了手裡的名冊,不再提這些了。
當夜,兩人共同入眠。
煙令頤如往常一般,洗漱沐浴之後躺在榻上就睡著了,一旁的寧月反倒睡不著。
她抱著被子滾,夾著被子滾,裹著被子滾,在床榻上翻來覆去都睡不著,最後隻能趴在床邊,撐著腦袋往簾帳外麵看。
簾帳外是安靜的廂房,廂房不曾關窗,躺在榻上,能看見外麵一線昏暗的景色。
她望著那片昏暗暗的景色,腦子裡閃過太後的話。
[找一個好人家嫁了。]
[多生兩個孩子。]
[你哥哥會護著你的。]
她想,她現在沒有哥哥了,似乎也...不當按照母後的話做了。
可是此次母後賜婚已然是迫在眉睫。
這兩年,母後身子骨不大好,近期尤甚,母後身邊的心腹嬤嬤跟她通過氣,說是母後也就這段日子了。
母後臨死之前非要擢選駙馬,想來是不放心她,她若是把母後給拒了,母後會不會很難過?
寧月趴在床榻旁邊,枕靠著自己的手臂,記起來自己這段時間回宮,因為一直在扮演皇兄,都沒怎麼去看過母後,一時心裡有些酸澀。
要不明兒個——抽空看個母後吧。
而此時此刻,寧月心中思念的母後,正在做什麼呢?
——
夜。
宮殿廂房內。
嬤嬤伺候太後用藥。
與季橫戈特意做出來的虛弱模樣不同,太後是真的老的快死了,她這次前來,也是吊著一口氣,每日喝的都是虎狼之藥,就為了能撐到齊王死。
太後臥在榻上時,蠟燭的火光落在她的臉上,卻依舊不能在她的臉上看到一丁點明亮的光澤,她像是剛從冰湖裡撈出來的一具老屍、縮在榻上,身上的陰寒氣幾乎要撲到人的臉上。
嬤嬤趕忙遞藥勺來。
那藥辛酸苦辣,一入喉管,又將她這冷的勁兒壓下去三分,她又熱起來了,那雙眼珠轉了轉,最後落到了嬤嬤的身上,直勾勾的盯著看。
太後已經有點看不清楚人臉了,跟了她多年的嬤嬤,臉部上像是蒙了一層紗,太後看著看著,突然問了一句:“人安排好了嗎?”
那聲音像是從地底下飄上來的,陰惻惻冷颼颼,裹著一股潮濕發黴的味兒,直往嬤嬤耳朵裡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