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霧像一層被人揉皺的薄絹,掛在虎牢關的女牆與旌杆之間。
風從汜水上來,帶著一股濕草與鐵鏽的味道。
昨夜“武庫遷後”的風聲已出,外圈三家小侯悄然挪營,各家旗架扶直了又歪,歪了又扶。
關上‘義燈’仍伏,燈焰低低,像一顆穩住整座城心跳的光點。
敵樓內,黃沙鋪成的沙盤在晨光裡泛著溫涼的氣。
陳宮袖中拈出一匣黑白小石,攤在案側。
他沒有立刻說話,隻是把一顆白子輕輕按在汜水東岸,又擺了兩枚黑子,一左一右把白子“護”在中央。風穿過窗牖,吹得他袖口起了一線波紋。
“公台。”呂布負戟而立,視線沉在沙盤紋理裡,“昨夜之風,諸侯如何?”
張遼先一步抱拳:“外層小侯退後兩裡,帳門內縮。
袁術巡哨翻倍,白馬營門向內撤兩丈,曹營立‘護器重’之牌,劉玄德義棚再添兩口鍋。今晨糧車雖動,仍慢,‘分糧圖’第二版在營中流傳,問號像一顆痣,撓人心。”
高順道:“陷陣營巡夜,未傷人。於三處淺灘再布草筋,仍可隨時撤去。”
呂布點頭,把戟尾輕輕一頓:“不戰,是勝。今日‘勝後’,該‘定策’。”
陳宮聞言,終於把匣蓋合上:“勝不在殺,勝在‘使人自亂’。但亂也會回頭咬人。定策,定在‘根’。”
他把手按在沙盤的中線,目光微亮:“將軍,今朝請以‘對弈’之形,議‘根基’三問。棋在沙上,策在心中。我問三問,君以一語先破,臣再以術細縫。”
呂布微笑:“問。”
陳宮一折袖角,第一顆黑子落在河東安邑:“第一問——根在何處?立足何地,以承你所求之‘勢’?”
呂布不看棋,先看窗外那盞義燈,燈焰伏得穩。他緩緩道:“根在‘河東’。河東三利:一是‘鹽鐵’——解鹽可鹽,魏榆可鐵,上黨有冶,兵甲有源;二是‘河道’——黃河為天險,津渡若鎖,東南之兵難越;三是‘人氣’——戰火南壓,流民北趨,若設‘善後’與‘義倉’,人自來。——洛陽可入而不可守,守之則陷‘火井’;冀州肥田而名在袁氏,爭之則失‘義’;兗豫夾在諸侯之間,立之則四麵起塵。故根在河東,麵向洛陽,背托太行。”
陳宮點下第二子,落在太行迤邐:“以山為屏,以河為鎖。臣附一‘術’:先不‘占城’,先‘占器’與‘占人’。洛陽若空,遣張文遠領‘善後司’入城,不立大旗,隻立三物:‘義燈’、‘軍法牌’、‘工部榜’。先收百工、戶籍與舊籍器物,後收城與宮。如是,則明麵不奪‘名分’,暗中卻把根須伸進洛陽的泥裡。”
呂布“嗯”了一聲,算是落子認可。
陳宮拈第三子,落在並州西南:“第二問——根在何人?以誰為骨,以誰為血?”
呂布答得極快:“骨在軍,血在民。軍之骨,先立‘陷陣營’為鋒,‘義旗營’為腰,‘輜重營’為足,‘善後司’為心。民之血,先行三令:‘不殺百姓、不焚穀、不毀井’。——此外,立‘三準’為綱、‘三不’為柵、‘三急’為戒,拓成‘六衡十二令’。”
“六衡?”陳宮追問。
呂布舉手如拈,將六指輕落:“衡心、衡法、衡糧、衡器、衡名、衡路。心衡——任人先看心向;法衡——軍法不阿;糧衡——寧棄地不失糧;器衡——鐵與鹽,兩線同修;名衡——‘義燈’與‘法牌’並立,不獨借誰;路衡——以津為骨,驛傳為血,消息先行。”
陳宮連連點頭,嘴角止不住的笑:“十二令臣來擬:一、軍民錯處互保;二、攻守輜互分;三、行軍日不過三十裡;四、夜不驚民;五、傷民者先賠後杖;六、糧車錯置不得坐吃;七、‘義燈’晝伏夜明;八、‘法牌’立門禁謠;九、募‘工部營’,匠得免徭;十、鹽鐵歸官,市價不剝;十一、義倉三鬥為一份,分弱、老、幼;十二、‘辭冠書’立冊,不受空名。”
他放下第四子,落在許昌方向:“第三問——根在何名?名從何來,以何固之?”
呂布手指在戟柄上輕敲三下:“名非一字,名是‘秤、尺、鬥’。秤稱‘名器’,讓他人爭;尺量‘法度’,令我軍安;鬥盛‘義’,借劉玄德之名不儘用。——盟主之名是空壺,此時不當去填。我們隻要把壺舉穩,讓他人爭著往裡倒水,水漫了,他們自己濕鞋。”
陳宮笑意更深:“秤、尺、鬥,臣來雕文。——秤刻‘前鋒讓賢’四字,尺刻‘法不阿貴’,鬥刻‘義不受虛’。三器常在,名不虛動。”
呂布點了點頭,忽道:“公台,我也有一問。”
“請。”
“根雖定,勢當行。勢將先向何處撥?”呂布把一枚黑子扣在指腹上,輕輕彈向沙盤西北,“董卓罪未極。此時王師名未合,殺之,人心未安;但其自遷關中,洛陽空虛,此空不取,善後無主。吾欲以一月之期,‘入洛不居’,懸‘善後榜’、修‘義倉’、護‘宗廟器’,立‘遷民三法’——願往河東者給牛耕,願居洛陽者給工鈔,願歸本縣者給路券。如此,‘名’從民來,不從諸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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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宮按下白子,落在洛陽:“此為‘不占而占’。臣再加一針:以‘遷民三法’之名,行‘籍貫再定’之實。動亂多年,戶籍崩壞。今以‘義燈’為印,重開籍簿,將流人歸鄉,將兵籍歸檔,將匠籍歸工。籍在手,財在手,人心在手。”
“好。”呂布俯身,以戟尾在沙盤微微一挑,棋局如活。
張遼看得心癢,輕笑:“兩位這般對弈,幕下之人聽得心裡也像落子。主公既定‘根’在河東,臣請以兩事開局:其一,‘善後司’入洛,先收工匠與戶籍;其二,‘驛傳’先布:河東—洛陽—虎牢—汜水,四點為樞,設‘火驛’與‘水驛’兩線,快馬與小舟並用。”
高順抱拳:“陷陣營請擴編為‘三都五部’:前鋒、側鋒、重步、射、輜,各授都尉。另擇兩百人設‘都更’,專守夜、守倉、守井。一律練‘刀背三式’,以‘不殺而辱’為用。”
“許之。”呂布目光一轉,“公台,再問一局:‘勝後之敵’,誰為先?”
陳宮慢慢將手伸向匣中,捏出一顆白子,落於淮南:“先‘術’。袁術躁而貪利,秤已羞他兩次,再羞一次,他必失言;失言,則可‘法’。——先借曹孟德之‘法牌’來拿他一人,非重臣,隻拿一樁搶糧之將,‘法不阿貴’之名即成。淮南自亂,其銳自折。”
他又落一子於並州北界:“次‘瓚’。白馬好麵,如‘旗架’再倒一次,他的‘不下泥’要變成笑柄。笑柄三次,他自己就要找一場勝仗洗臉。隻要他先動,我不須大兵,挑一處淺渡,‘刀背三式’再示眾,他的自尊便自裂。”
第三子輕輕落在冀州:“袁紹,不可先。此人雖麵薄,然名在冀州。先羞後,待其自耗。他若押壺而無以填,諸侯去心。”
第四子落在兗州:“曹孟德,暫‘借’不‘逆’。讓他在‘法’上立身,在‘兵’上養氣。等‘法島’立穩,眾人敬法而畏酷,此時我們以‘義’緩之,使‘酷’與‘義’對照。久之,人不怨我們。”
第五子落在關中:“董卓,先‘壁’後‘枷’。誘其自遷,坐作西壁,擋風擋火;待‘枷之罪’積滿,以‘宗廟器’與‘流民怨’為矛,刺其心。動手時間——不在今,不在明,在‘民籍再定’完畢、洛陽局安之後。”
“對手兵推——”陳宮提筆,在沙盤邊迅速寫下四行小字,“以曹操為心,以袁紹為麵,以袁術為手,以劉備為口。心沉、麵薄、手躁、口柔。——以我對之:心以‘六衡’製,麵以‘不戰而辱’蝕,手以‘法’束,口以‘鬥’盛。四象既定,勢自轉。”
呂布看完評估,不喜不怒:“按兵推調度。”
他轉向張遼:“文遠,聽令。”
“在。”
“‘善後司’三件事:一是‘燈與牌’——入洛陽後,義燈先立,法牌後立,先安人,後肅法;二是‘工與籍’——優先收匠、藥、弩、車,籍以十裡為一簿,簿以三類分——民籍、軍籍、工籍;三是‘器與庫’——宗廟器與兵器各有庫,庫立雙文簿,一文一武,互相照。任你為‘善後都督’,以三千人佐之。”
張遼抱拳:“謹領。”他想了一想,又笑,“臣請再要一物:紙與印。”
陳宮會意,取出先擬好的兩方小木印遞與張遼:“一方‘善後’,一方‘擇義’。凡民籍願歸河東者,印‘擇義’;願居洛者,印‘善後’。紙不足,拆舊賬簿複用。”
“妙。”呂布道。
“高順。”
“在。”
“陷陣營自今日起,按‘三都五部’編練,夜間守‘井倉旗架’,晝間護‘驛傳與工匠’。挑二十名老卒,教‘刀背三式’與‘旗架斷繩’,嚴禁傷人。再擇二百人組‘鹽火隊’,護解鹽之井與冶鐵之爐。”
高順沉聲:“喏。”
“公台。”
“臣在。”
“你草‘四書’:其一《安民約》,立三不:不殺、不焚、不毀;其二《軍法二十條》,令‘法牌’可懸可行;其三《鹽鐵節度》,約官收民酬,禁止豪右;其四《遷民護送法》,以‘義燈’為印,護送沿線。四書成,善後司行之,陷陣營護之。”
陳宮目光微暖:“三日可就稿。”
呂布點頭,又道:“再設‘客卿榜’——招賢。榜上明言:文能安糧者來,武能護民者來,能言能走者來,能書能算者來。——名聲不問出身。”
“是。”
敵樓內的光隨風輕輕移動。沙盤上的黑白子密密落下,像在一張大地上開花。片刻靜默後,呂布忽然以戟尾在沙盤一角點了一點:“有一物不可忘——‘錢’。河東鹽鐵可富一郡,但流民未定之前,錢是短的。以何接?”
陳宮早有籌算:“三策合行:其一,‘軍票’——以鹽為本,發‘鹽票’,隻在義棚、善後與工部三處通行,以防亂;其二,‘工鈔’——匠作工即給‘鈔’,可換鹽與糧;其三,‘鹽契’——與河東鹽井訂契,官給‘護井’,民給‘鹽份’,鹽份可抵工與糧。三策並行,錢短而不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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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布微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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