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未到,晉陽的風仍冷,城牆上新掛的銅漏卻滴答如常。
漏聲與更鼓相和,像是給這座城重新安上的心跳。告示在清晨第一縷光裡貼滿了義燈之下與法牌旁側,紙未乾,字已走遍街巷。
“並州武舉開科!”
“凡年在十六至三十五者,不問門第,不問鄉右,不問舊籍;唯問其守法與能事。三試:靜行、弓馬、陣紀;二考:器械與策問;末擂不比蠻力,比‘收力’與‘止戈’。入選者編為五校:弓騎、陷陣、工械、夜行、法度。違紀者,斬。”
“注:諸縣義燈處可報名,券為憑,一人一券,不得替名。”
人群像潮,一層層往前湧,往後散,留下滿街的議論。鐵匠鋪裡錘聲一停,滿臂黑灰的壯漢把汗抹在圍裙上:“不問門第?真不問?”門口的小子把告示讀到“末擂不比蠻力”時,忍不住笑出聲:“那還怎麼打?”堂角的老兵端著粥,咧著三顆黃牙,哼了一聲:“比的是刀能否在一寸處收住,不是能不能把人打爛。”又歎,“這才像軍。”
報名的隊伍從義燈下排開。背獵弓的、提鋸子的、挑柴的、趕騾子的、耕田的……穿戴各異,眼神卻出奇相似:灶火常年的煙氣裡長出來的一股倔勁兒。有人偷偷摸出錢塞向吏員,吏員把手一撥,斬台下黑旗飄了一下,那人便像被冷水潑了一盆,從頭涼到腳。另一頭,一名一臂殘廢的老兵執杖而來,吏員起身避道,問:“老丈欲報?”老兵笑,說:“老骨頭不爭氣,不能試。願在‘末擂’做那敲鑼的人——看誰收得住。”吏員忙作揖:“軍需要您這等眼。”
陳宮在府中看報名冊,冊頁如水波一樣鋪開,名字一行行流過去。他微微點頭:“三日內,報名過五萬,篩其三成入列初試。”張遼、高順分領兩千為考軍。張遼問:“初試設何處?”陳宮指著圖:“北原。”又指了一指:“並州的風,從北原吹來。”
北原廣闊如砧,雪未儘,草未生,天空低低壓著。旗幟在天與地之間排開,黑白相間,正中一麵玄旗無字。義燈與法牌先立,斬台立在風口,黑旗插其旁,像一根釘,釘住了這一日的秩序。
第一試,靜行。
考場不設擂,不設馬。地上鋪著細銅鈴,鈴之間隔草繩,繩上纏極薄的紙,人從上麵走過,紙若響、鈴若應,即為失。每人肩上負一袋米,袋口隻係半繩——若米落一粒,亦為失。前方三十丈處設一個木門,門旁掛一麵小鼓,過門不鳴即合格,鳴則退。
一聲短促的鼓,第一隊十人起步。
最先搶出的,是個肩寬臂粗的青壯,腳落如雷,第一步就把三隻鈴震響了。他臉一紅,步子更急,鈴聲便像被他背在肩上,越走越響,走到門前的時候,鼓還未敲,他已被吏員攔下,送去側邊等候。第二個是個獵戶兒,腰細腿長,腳掌像貓,一步一步踩在繩影裡,肩上米袋紋絲不動。走到門前,他背脊一鬆,手指一彈,小鼓發出“篤”的一聲低響,像夜裡遠處有人敲門。吏員抬筆,記下“合”。
第三個看起來瘦,背略駝,一雙眼睛卻亮。他起步慢,腳掌先探後落,像在水上試溫。走至半途,風起,鈴線微顫,他忽然停住,深呼一口,腰背微微一塌,腳趾在雪裡輕輕一抓,再邁下一步。鈴沒響,米沒落。他到行儘處,背上的米袋還在,門邊鼓不響——他卻伸手摸了一下鼓麵,像對自己說,也像對鼓說:“再忍一忍。”那一忍,便是鋼。
張遼站在遠處看,點了點頭。高順不語,隻記下一個名字:“梁翊,洛水岸樵夫。”
第二試,弓馬。
並州不比豪族家中試花樣,考場設三道:騎射、步射、強弩。騎射以“繞燈”法,馬繞義燈一周,分三段射標:近、均、遠。步射以“逆風”,給你一支舊箭,一支新箭,擇其一。強弩考“守力”,拉起,止於七分,能守十息而不抖,方許發。
獵戶“薛越”上馬,馬口裹著麻,跑得穩。他第一箭在燈影之內,取“白羽”正中;第二箭逆光,偏了半寸,他卻不急,第三箭遠標,風正北,他偏左一點,箭去如電,帶著“嘶”的細響。箭落之處,插入木心,箭羽隻露一段。他下馬,沒揚眉,隻在沙上寫了三行:風北三分,馬速二,弓七成。張遼看見那“七成”,眼裡有笑:懂得留。另一頭,一個臂粗如甕的壯漢拉強弩,青筋起得像蛇,拉到八成,牙關咬得“咯吱”,吏者喊“止!七分”,他偏要逞,十息未到,弩臂輕輕一抖,“嗖”的一聲,箭飛出去,卻在地上翻了兩個滾,帶起三點泥。壯漢臉紫成了茄子,吏員搖頭:守不住力,便守不住陣。
第三試,陣紀。
十人一組,蒙目執木槍。鼓三節為“行”,四節為“止”,長短錯節為“側移”,鐘聲為“合”。聲音交雜,步伐須齊,一人亂,全組退。第一組將進未進,有人搶先一步,木槍前端“當”的一聲,撞上左側同袍的手,疼得那人倒吸一口涼氣。高順抬手,無情喊退。那搶步者還想辯,高順隻指法牌:陣紀試,不看誰快,隻看誰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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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組不動聲色,像一塊黑石,被鼓聲一推,整個石頭輕輕前移,被鐘聲一召,十杆木槍齊齊後收,“嗒”的一聲,十個槍尖正正落在一條線上。揭開蒙眼布,那領頭的竟是個看起來有些羞怯的木匠,他苦笑:“常在作坊裡乾活,大家一抬一壓,不齊便砸人腳。”眾人笑。張遼把他名記下,旁標三字:“能為樞。”
二考之一,器械。
河上結著薄冰,考軍把橋拆成三截,給你軟氈、薄席、木楔、繩索,看你如何在不出聲的前提下設渡。工士出身的“衛溫”領了四人,先把蹄位用席覆,再鋪氈,氈角用牛筋輕扭,楔入橋縫,三息之後,張遼的馬已經從他鋪的“靜渡”上無聲過去。另一隊人求快,木楔落地叮一聲,遠處斬台黑旗輕輕擺了一擺,他們便像被那一擺刮過臉,滿心發燙,手卻冷了半寸。
二考之二,策問。
陳宮坐在小案後,手邊一盞茶。案前來者先叩指禮,再答問。陳宮問的話不多,皆是“法與兵”的邊界與次序。有人被問:“若遇豪右囤穀,鄉裡饑,兵求糧,何先?”那人答:“先燈。”陳宮笑,問:“燈何用?”那人答:“燈照法,法照人,兵隨燈。”陳宮又問:“若遇賊夜放火燒券屋?”答者道:“先滅火,再縛賊。”陳宮問:“何不先縛?”答者道:“火不滅,眾亂;火滅,法明。”陳宮敲案:“記名。”又問另一人:“若軍中傷卒,夜需藥而券儘,何為?”那人遲疑,答:“借。”陳宮目光一凜:“借誰?”男人麵紅:“……借鄉裡。”陳宮搖頭:“借法。”他把“互濟冊”遞過來:“讀之。”男人讀罷才知:燈下立“互濟之約”,券儘者可以“義”暫取,三日後補。借的不是私,是法。他退下時,臉上火退了,心裡卻燒起另一種火。
末擂,止戈。
擂場不擂石,不撒黃沙,地麵僅鋪一層薄薄的雪。兩兩對練,木兵為器,三合見勝負。判的不是誰打得狠,而是誰能在贏的一瞬把力收回來,不傷人、不逾界。旁邊敲鑼的人,正是那位一臂老兵。他的鑼敲得極準,誰一逾界,鑼聲就像一隻手在耳邊捏了一下,迅又狠。
上來一個叫“龐狼”的鐵匠,臂膀粗,氣勢猛,第一下就是全力橫掃。對麵是個細腰少年,腳步一錯,木兵往回一引,龐狼那一橫掃落空,慣性把他自己帶得踉蹌一步。少年順勢前探,木兵“嗒”的一聲點在對方喉口,已勝。鑼響,少年立收。龐狼喘著粗氣,臉通紅,正要發作,抬眼望見斬台黑旗,胸口一咯噔——那麵旗在風裡並不獵獵,卻像是所有刀鋒合在一起的一片影。他彎腰一揖:“服。”
另一場,一個自稱“武癡”的大個子,前兩合皆贏,第三合乘勝追擊,明明已經點中對手胸口,還把木兵向前多送了半寸。鑼聲大作。老兵緩緩站起,一指黑旗,一指法牌:“止戈者,智也。不止者,莽也。並州要的,不是‘瘋刀’,是‘軍刀’。”大個子漲紅了臉,咬牙抱拳:“記之。”
擂未儘,一騎從城中馳到,披著雪光,翻身下馬,立在場邊,拱手向張遼與高順:“主公令:末試後,由我親自押‘鐵鳴’。”眾人心頭一震。
日已偏西,風更緊。擂場中央立起一杆長鐵,鐵上掛一枚小小銅鈴。呂布披玄披而至,戟橫背後。眾人皆拜。呂布不言,先舉戟,戟鋒在日光裡一閃,從銅鈴邊掠過,鈴不響。他側首,淡淡道:“刀貴在鋒,軍貴在靜。靜而能發,發而能收——此為‘精鋼’。”
他把戟倒插雪中,伸出左手,食指並攏,輕輕一彈銅鈴之下的鐵杆,銅鈴“輕輕輕”三聲細響,像貓行過階。呂布轉身,押一字:“考。”
眾人屏息。一個個上前,以木兵、以拳、以掌、以戟法的影子在銅鈴旁試力,能使鐵杆輕響而鈴不動者,記“上”;使鈴響而不亂者,記“中”;鈴亂者,退。輪至梁翊,他不看鈴,隻看鐵,手背輕輕一搭,指節一點,鈴不響。老兵敲了一下鑼,笑罵:“這小子有火,火在裡頭。”輪至薛越,他用弓背點了一下,鈴微顫,未響,薛越自己卻收弓三寸,像收心。呂布微微頷首。又有一人把掌拍得鐵杆“當”一聲,鈴大作,旁人嘩然。呂布抬手,掌心向下,場上立靜:“用力如打鐵,響大不為用;如淬火,入水而不炸,方為用。”
至暮色降,五試二考儘數結束。入圍者不過千餘。府前大鼓一聲,名單從義燈下貼起,夜風把紙角吹得簌簌作響,圍攏的人卻無人伸手去按。陳宮步入,聲不高,卻清:“初取一千三百人,分入五校。梁翊,弓騎校;薛越,夜行校;衛溫,工械校;木匠‘周詔’,法度校——兼行陣紀;‘龐狼’,陷陣校——先修‘收力’;‘武癡’暫留‘止戈館’習‘收’。”
“另設候補校:老兵‘焦萬’,任止戈館教頭;一臂不試,反更能識‘收’。”
人群裡“嘩”的一聲,像一陣風帶著火。有人跳起來抱住同伴,有人跪倒在雪裡,有人憋紅了眼,嘴裡隻重複一句話:“入了,入了。”
張遼把弓騎校旗遞給梁翊,梁翊膝一軟,差點跪不穩。張遼握住他臂:“並州的旗,不重在布,重在你背的骨。”
高順把陷陣校的木牌丟給龐狼,龐狼雙手接住,手指抖了一下,高順冷冷道:“你手竟還抖?”
龐狼咧嘴笑:“抖,是怕以後收不住。怕,便記得收。”高順眼中寒光一斂,輕輕“嗯”了一聲。
法度校前,木匠周詔捧著薄薄的冊子,眼裡有淚。他握筆的手上都是老繭,筆尖卻穩。陳宮把一本《法度小識》遞給他:“你教他們字,先教三字:民、信、止。”周詔用力點頭:“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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