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愣住,臉上的笑還未來得及換成怒,眼珠先慢慢向外凸了一分。他看見的是那玉環裡照出來的一隻極小的、冷冷的眼——那是他自己,也可能是另一個人。他想喊“文優”,喉頭卻隻擠出一絲極細的“嗬”,像火上被水悄悄壓滅的一縷煙。
風停了半息。
然後,笑聲四起——不是人笑,是風笑。白梅枝上最後一片雪在此時倒掛著落下,被風一擰,偏了一角,落在金磚上,撒成一朵碎花。
李儒的指節在袖裡按住了骨頭。他知道,這一下,不是毒、不是箭,是禮裡的刀。那刀從禮裡拔出來時沒有聲,這便是最可怕的。他的眼角餘光看見王允的袖擺輕輕一動,看見殿中監典簿官腰後的穗子在風裡略略一抖,看見供案下的暗格第二架弩並未發動——一切都還在“禮”的邊上完成了。
董卓的手緩緩落下——不是按步搖,而是捂向自己。步搖落在空中,珠雨在半空蹦了一跳,又斜斜地散開,像一陣細雨拂過一麵油亮的皮。貂蟬的白羽扇在袖裡第三折穩穩扣住,她的眼抬了抬,目光掠過那一片“笑”奔來的方向,落在一根看不見的“金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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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師——”李儒出聲,聲音不像是喊,而像一枚石子投入冰湖,沉了,周圍的冰紋一圈圈往外推。他向前一步,手伸出,又收回。他明白,冰已經裂到腳下,下一步是落水。
董卓的身子在輦上左右搖晃了一下,他努力地要穩住。他心裡最後閃過的念頭不是“誰殺我”,也不是“溫侯”,而是“步搖沒有按上”。他不甘心,於是他把手往前一伸,伸向那枝離他耳鬢僅僅一指之距、卻已經永遠按不上的金葉。手指抖了三下,沒碰到。一聲極短的歎自他鼻端溢出,像油鍋裡最後一顆氣泡破了。
輿前的金環輕輕撞了一下,發出“嗡”的一聲,像城心被人用指腹按了一下。
“金門閂。”王允低聲。
殿中監典簿官會意,手指抹過腰後穗子,一抽——橫閂“喀”的一聲合住。鈴按新律響了兩下短,所有重甲皆被留在鈴外。羽林的刀已抬起,又緩緩落下。呂布橫戟擋在前列,獅蠻錦袖在風裡一浮一沉,像一麵剛好擋住血的幔子。他沒有再出第二劍,佩劍玉環上那一朵小小的寒花已經熄了。他在禮裡殺人,也必在禮裡止殺。
“太師——”李儒複又一喚,聲音卻已沒有焦——焦都是無用。他忽然抬頭,目光掠過鳳儀亭的簷角,看見白梅枝間的最後一片雪終於落下,砸在金磚縫裡,毫無聲息。他想笑。笑不出來。他隻是把目光收回來,轉向呂布。二人目光在空氣裡輕輕一撞,像兩柄刀背相抵——沒有火星。
“鈴內唯令。”呂布的聲音不高,在風裡卻極穩,“奉天子之詔:肅殿。”
鴻臚寺小黃門在這一刻才後知後覺地顫了一下。他看了看手中的詔書,再看了看榻上的人,雙膝一軟,撲地而跪,特意高了一度:“奉——天——承——運——”最後一個字拖得極長,像把一條裂縫硬生生補了一補。
貂蟬收扇而退。她退的每一步都踩在“禮”的節拍上:先退一寸,再退一寸,最後退進帷影。帷影裡,她把扇翻過來,扇骨上原先貼著的一點小黏結不見了——那是“第三折”的憑據,剛才已經“儘”。她閉眼,耳裡卻聽見風笑。風笑裡沒有歡喜,隻有解脫。
——
風從城西吹到城東,茶棚裡的杯沿先被敲了三下,然後是七八下胡亂的響,最後歸於一個節奏:先長,再短,複靜。有人探身出去,看見太師的輦被金吾的人圍著往回撤,輦內的人影比來時少了一半。他不敢大聲,就把“太師、中道、風岔”的故事悄悄講給下一個人聽。下一個人又悄悄講給第三個人聽——這便叫“笑”。
“笑”從市井反卷回鳳儀亭,像一陣風,輕輕把絳帷掀了一下,又替它壓了回去。
李儒站在廊下,袖裡指節沒有再扣。他看著被人小心翼翼抬下的那具肥重的身子,眼睛裡沒有水,也沒有火。隻有冰。那冰從腳底生起,一直生到舌根。他忽地覺得冷,真正的冷。他拉了拉衣襟,轉過臉時,嘴角扯了一下——那個表情,像笑,又不是笑。
“文優。”王允走過來,拱手,聲音乾淨,“禮成。”這兩個字落在地上,不響,卻重。李儒斜看他一眼,目光從他袖底掠過,落在呂布腰間的玉環上。他緩緩點頭:“禮成。”
他心裡把這兩個字翻了一遍又一遍,想把裡麵的刀找出來。找了半天,刀不見了——它已歸鞘。
——
董卓死訊在城中未曾明言,先在風裡轉了三轉。金門閂合,玄武門鈴按新律再響,長一聲、短一聲、再短一聲,最後歸於靜。靜裡,赤兔在溫侯府前低低打了一個響鼻,像知曉了什麼。溫侯府門外,那兩片“父”“子”的木片在雪裡又靠近了一點,像兩張曾背對的臉在風裡被推著挨了一挨。
呂布站在金門內,殿戟橫於臂彎。獅蠻錦上的金紋被風一遍遍撫平,甲在裡,佩劍在腰。他俯身,拾起落在金磚上的那枝步搖。金葉被他指腹一撚,葉脈在他的皮膚下像細細的刺。他把步搖輕輕擱在供案上,沒有看帷後,也沒有看王允。他隻是看著那枚葉子慢慢自停。
“斷史回聲”在耳骨裡最後一次響起,這次不是冷,也不是笑,而像一頁極薄的紙被人從書脊處揭開:“舊史至此斷,新史從此起。”他沒有答。他把回答放在胸口那張小劄上——他用指尖在“名”字上按了一按,又在“笑”字上按了一按,最後把小劄疊好,塞回錦袍內袋。
他抬頭,朝殿外一步,靴底踏在金磚上,“嗒”的一聲,恰好蓋住了極遠處某處屋簷下金鈴的餘音。
——
王允與陳宮並立於簷下。王允側過臉,半低著聲:“連環之五,合。”陳宮望著金門方向,短促地吐出一口氣,像把心裡最後一個死結吐出去。他忽然笑了一下,笑得有點疲憊:“將軍,用禮勒喉,比用刀快。”
王允也笑:“刀要見血,禮隻要見笑。”
他們並肩站了一會兒。風把二人的衣角吹在了一起,又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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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師府離宮裡,有人把香爐裡最後一塊沉水香撥了撥,香灰塌下來,露出下麵未燃儘的一點紅。那點紅看似頑強,風來時卻立刻熄了。空殿回聲,響了一下,又散了。
殿中監典簿官在回廊裡停住,摸了摸腰後那圈穗子,把鑰匙從穗縫裡抽了出來,交給另一個人。兩人無言。隻是鈴、界、香道、帷角、扇骨、閂,這一日裡被觸動過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根根被擰緊又鬆開的弦。弦此刻都靜了。
李儒坐在一張極冷的藤榻上,手裡握著一個沒有字的竹簡。他看著竹簡,像看著一條沒寫完的路。他忽然對近侍道:“把太師最愛那扇白羽扇拿來。”近侍去而複返,他接過,展開,又合上。他低聲道:“扇上無字。”他說完這句,就不再說了。
——
鳳儀亭後,貂蟬把白羽扇放回妝奩,關上時,扇骨在盒裡發出一聲極輕的“叮”。她伸手摩挲那枚“道”字玉佩。佩心的刻痕在燈下像水一樣動了一動。她走出帷後,風吹在她臉上,帶著冷、帶著一點極淡的甜——那是沉水香剛剛遠去的尾息。她站了一瞬,轉身行去了另一個方向。
風也轉身,沿著她的步子走了一段,然後跳上牆頭,去把這座城裡每一扇門的門環輕輕撥了一下。
——
傍晚前,城裡茶肆裡第一個把“太師赴黃泉”的故事說順的人,抬頭望了一眼天。天上有一朵極小的雲,像被人用指尖在藍布上輕輕一抹。他放低聲音:“——假皇詔,巧言說太師入金門;真國賊,起駕赴黃泉。你問是‘誰’?誰都說是風。”
坐在他對麵的另一個人搖頭:“不是風,是禮。”第三個人笑:“禮也罷,風也罷,反正不是我們。”他們笑完,便各自端起碗,喝了口溫茶。茶裡沒有香,隻有微微的苦。這個苦很快被笑衝淡,笑也很快被另一件新鮮事衝淡。隻有鳳儀亭前那塊金磚上的一點水印,風怎麼也吹不乾,像城心裡一粒剛剛埋下的種子。
——
夜來。金門的鈴按照新律響過最後一遍,重回“靜更”。金水橋下的冰在月光裡發出青玻璃一樣的光。呂布立於橋頭,背影挺直,像一杆戟。他微微側頭,像在聽什麼。城在他身後,風在他麵前。他伸出手,手指並不伸向風,而是按在胸口那張小劄上。小劄薄,紙心硬。他輕聲道:“明日日出前,先封三處庫。”
陳宮在旁邊“嗯”了一聲。他明白——禮之後,便輪到賬;賬之後,便輪到兵。風從橋下拱起,又伏下。橋麵上空無一人,隻有他們兩人的影子在金磚上相疊,然後各自往不同的方向拉開。
“斷史回聲”不再來。
沉默裡,有一隻不屬於任何人的鈴,遠遠地、極遠地,搖了一下,像給今日畫一個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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