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初三。宮宴喧鬨無趣,絲竹聒耳,貴胄虛情假意令人作嘔。尋隙溜出,踏雪至冷宮後。老梅樹下積雪盈尺,彼果然蜷縮在彼,如約而至。問其名,垂首不答,僅以枯枝劃雪。問其年齒,亦搖頭。唯其艱難吐字,聲若蚊蚋:‘四’。四殿下?先帝第四子?冷宮棄子?心驚不已。彼贈一粗陋木雕小雀,歪頭振翅狀,刀工稚拙,言謝我藥與糕。囑其萬勿再來,恐惹殺身禍。彼抬首,目露倔強狼光,不應。憂心忡忡,輾轉難眠。”
“元月十五。上元夜,宮外爆竹喧天,火樹銀花映亮半邊天幕。思及彼困居冷宮,恐不知人間佳節為何物,心中惻然。遂以竹篾彩紙糊一小燈,狀如憨兔,內燃小小牛油燭,係以長繩,自牆頭悄悄垂落。匿於樹後窺之,見彼仰首望那微光,凍得通紅的小臉上,灰敗空洞的眼中竟有星點亮光跳躍。稍慰。”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二月二。驚聞五皇子墜馬重傷,腿骨儘碎,恐成廢人。宮闈秘傳,言其前日曾虐打四殿下致其昏厥於雪地,棄之不顧。疑彼所為,驚駭難眠。彼若此狠戾,睚眥必報,他日得勢……”墨跡在此處洇開一大團濃黑,似乎寫信之人筆尖顫抖,心緒激蕩,難以續寫。
“四月初七。父於晚膳間提及欲為我定親於威遠伯嫡女。煩厭如絲纏身。然林牧野竟於春狩大典騎射奪魁,得禦賜金弓。彼於眾目睽睽之下,策馬至看台前,解下所獲白狐,擲於我懷,惹得眾閨秀豔羨低呼。狐裘雪白,猶帶其體溫。心……稍亂。”字跡開始變得成熟飄逸,力透紙背,提及“林牧野”三字時,筆鋒無意識地帶上一抹柔婉情愫。
“五月廿一。宮中流言日盛,言四殿下性情日益陰鷙乖戾,虐殺近侍內監。母嚴令我不許再提冷宮之事半句,恐招潑天大禍。與彼,久未通音訊矣。今日偶見彼隨皇子隊列行過宮道,身量拔高不少,背脊挺直,然形容孤絕,眼神冷冽如寒潭深淵,視人如草芥。昔日樹洞贈藥之情,梅下觀燈之誼,恍如隔世之夢,了無痕跡。罷了,終非一路人。”墨跡透出深深的疲憊、疏離,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恐懼。
最後一張信紙,墨色濃重,字跡力透紙背,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潦草與瘋狂:
“七月十五,中元鬼節。驚馬非意外!是蕭徹!是那個冷宮裡的‘四’!彼已成魔!牧野於北境歸途遇伏重傷,命懸一線!憂心忡忡,言新帝登基,手段酷烈,欲清舊臣,我謝家樹大招風,危矣!悔!悔不當初梅下那一點無謂善念,竟招來今日索命羅刹!彼點名索我入宮,意欲何為?折辱?以報當年‘小怪物’之蔑稱?抑或……以我為質,迫謝家俯首就範?此去深宮,如赴龍潭虎穴,恐無歸期。若有不測,見此信者,當知蕭徹其人,心若蛇蠍,刻薄寡恩!勿忘!勿忘!”
最後兩個“勿忘”,墨點飛濺,力透紙背,如同泣血!
沈言這才意識到這些東西都是出自原主之手,像日記一樣,寫下了很多事,就連原主謝清晏意外摔下驚馬昏迷許久也是信中提到的蕭徹所為。
沈言不太能理解,謝清晏這些東西理應在謝府,怎麼會在這裡還被埋起來了。
信箋從謝清晏劇烈顫抖的手中滑落,如同失去生命的枯葉,無聲地散落在荒蕪冰冷的草叢中。
寒風穿過傾頹假山的孔洞,發出嗚咽般的、如同鬼哭的哨音。
他渾身冰冷,四肢百骸的血液仿佛在瞬間凍結,一股徹骨的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將他整個人徹底淹沒,仿佛被投入了萬載不化的寒潭深淵!
真相像一把淬了劇毒、冰冷鋒利的匕首,狠狠剖開了被歲月塵封的過往,露出血淋淋的內核。
原主謝清晏,那個錦衣玉食、不識愁滋味的世家小公子,竟然真的是蕭徹那晦暗絕望的童年裡,唯一的一束短暫卻真實存在過的微光!那幾塊偷偷藏匿的熱糕,那幾瓶悄悄傳遞的金瘡藥,那一盞簡陋卻溫暖的兔子燈……這些在世家公子看來或許微不足道的舉手之勞,卻是深宮寒夜裡瀕臨凍斃的小獸眼中唯一的暖意,被刻進了骨髓,融入了血肉,成了支撐其從地獄爬出、一步步踩著屍骨向上攀爬的全部執念!
而“小怪物”三個字,或許是當年小公子無心的一句戲謔,或許是刻薄孩童的譏諷,卻成了帝王心上最深、最痛、最無法磨滅的恥辱烙印!
所以,蕭徹登基後,不顧天下物議,不顧謝家百年清譽,不顧林牧野的軍功情意,指名索要。
這究竟是病態的占有?是扭曲的報複?還是……一個被黑暗吞噬的靈魂,想拚命抓住那束早已湮滅在無情歲月裡的、僅存的光?
而原主,在知曉蕭徹就是當年那個陰鬱的“四”之後,所有的憐憫和舊情都化作了刻骨的恐懼和怨恨,將曾經那點微末的溫暖徹底消磨殆儘。
在他眼中,蕭徹是恩將仇報的惡魔,是索命的修羅。
巨大的荒謬感和沉重的悲涼如同冰冷的潮水,幾乎將謝清晏徹底壓垮,窒息感扼住了他的喉嚨。
他不是原主!他沒有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懼與怨恨!他隻是一個來自異世的、茫然闖入的靈魂,一個連發聲都做不到的旁觀者!卻被迫繼承了這具傷痕累累的身體,被卷入了這場由執念、誤解和漫長時光釀成的滔天苦海之中!
他深深地、顫抖著吸了一口帶著腐朽氣息的冰冷空氣,緩緩彎下腰,如同拾起千斤重擔,一張張,極其小心地拾起散落在枯草間的、沉重而鋒利的過往。指尖撫過最後那張紙上力透紙背、幾乎要破紙而出的“蕭徹”二字,仿佛能隔著時空,觸摸到原主書寫時那滔天的恨意與絕望,那濃墨重彩的“勿忘”,如同詛咒,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上。
“你在看什麼?”一個冰冷得如同毒蛇滑過脊背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在身後響起,打破了荒園死寂的沉默。
謝清晏悚然一驚,渾身汗毛倒豎!他猛地轉身,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蕭徹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地站在幾步之外,玄色繡金蟠龍的大氅上沾著零星的、剛剛飄落的雪花,目光沉沉,如同兩道冰錐,精準而冷酷地落在他手中那疊刺眼的、泛黃的、如同罪證般的信箋上。帝王的眼神,在看清那信箋的刹那,瞬間變得比這荒園呼嘯的朔風還要凜冽刺骨,充滿了被窺破最不堪秘密的暴怒與殺意!
喜歡公子,陛下他又吃醋了請大家收藏:()公子,陛下他又吃醋了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