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殿偏殿的午後,被春陽和兔子的暖意釀成了一甕微醺的蜜。
窗外的玉蘭靜放,碩白的花瓣承著光,殿內藥香與青草氣息交織,織就一片慵懶的寧謐。
沈言側臥在臨窗的軟榻深處,陷在柔軟的引枕裡,沉沉睡去。
幾縷墨發散落頰邊,襯得那張養出些血色、線條柔潤了許多的臉愈發恬靜。
他的手臂鬆鬆地環抱著蜷成一團的“雪團”,那雪白的小東西緊貼著他的心口,長耳朵溫順地垂著,小小的身體隨著呼吸均勻起伏,一人一兔的睡顏安然得如同畫中景。
陽光透過薄紗,溫柔地描摹著這暖玉般的輪廓,連空氣中浮動的微塵都仿佛慢下了腳步。
蕭徹坐在不遠處的書案後,一份無關緊要的請安折子攤在麵前,朱筆懸停良久,墨滴將落未落。
他的目光,早已脫離了奏章,膠著在軟榻那方小小的天地裡。深邃的眼眸褪去了所有屬於帝王的銳利與冰寒,隻餘下濃得化不開的沉靜暖意,如同午後被陽光曬暖的深潭。
這樣……很好。
蕭徹的心底流淌著無聲的喟歎。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溫潤的筆杆。
他不再咳得撕心裂肺,不再蒼白如紙,不再昏沉終日,不再以淚洗麵。
他的眉宇舒展,唇色淺緋,連睡夢中都透著一種被精心護養出的、玉器般的溫潤光澤。
他依賴著這方偏殿,依賴著他蕭徹給予的一切安穩。那隻兔子……
目光掃過謝清晏臂彎裡那團刺眼又不得不容忍的雪白,一絲熟悉的、被強壓下的酸澀掠過心頭,但旋即被更洶湧的滿足感淹沒。
罷了,黏人便黏人吧。隻要他眼中這份安寧與滿足,是為這方天地而生,是為他蕭徹而存。隻要……那個人永遠沉睡在太醫院的黑暗裡,不再醒來驚擾這片歲月靜好。
他甚至微微傾身,貪戀地、無聲地描摹著謝清晏沉睡的眉眼,仿佛要將這寧靜溫軟的一幕刻入骨髓。心底某個角落叫囂的獨占欲,在這一刻被奇異地安撫,化作一種近乎貪婪的饜足。
砰!
一聲極輕、卻帶著十萬火急意味的叩門聲,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間擊碎了滿殿的暖融蜜意!
殿門被推開一條僅容一人的縫隙,太醫院院正那張蒼老而凝重的臉探了進來,額角布滿細密的冷汗,眼神驚惶,嘴唇無聲地開合了幾下,目光死死鎖住書案後的帝王,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急切。
蕭徹的心猛地一沉!方才的暖意如同退潮般瞬間消失無蹤,一股冰冷的、不祥的預感如同毒蛇般纏上了心臟!他瞬間明白了院正那無聲口型的含義——若非天塌地陷之事,他絕不敢如此僭越!
蕭徹幾乎是立刻抬手,一個淩厲而無聲的手勢製止了院正可能發出的任何聲響!他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狠狠剜向院正,帶著不容置疑的警告——噤聲!
院正渾身一顫,立刻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眼中驚惶更甚,卻拚命點頭。
蕭徹緩緩站起身,動作帶著一種被強行壓抑的僵硬。
他繞過書案,腳步落地無聲,如同踩著薄冰,一步步走向殿門。每一步,都踏在驟然凍結的心湖之上。
他停在門邊,高大的身影幾乎將院正完全籠罩在陰影裡。
殿內暖融的光線被隔絕在外,隻剩下門縫裡透進的、帶著寒意的一線天光。他微微側頭,目光最後、最深地看了一眼軟榻上依舊沉睡無知的人影,那安然的睡顏此刻像一根冰冷的針,狠狠紮進眼底。
然後,他才將冰冷的視線投向抖如篩糠的院正,聲音壓得極低,如同從齒縫中擠出,每一個字都帶著凜冽的寒氣,刮過院正的耳膜:
“說。”
院正撲通一聲軟倒在地,頭抵著冰冷的地磚,用氣若遊絲、卻字字清晰如同喪鐘般的聲音,在蕭徹耳邊低語:
“陛下……林……林牧野將軍……半刻前……醒了!神誌……尚清!”
轟——
一道無聲的、卻足以將靈魂都震碎的驚雷,在蕭徹的顱內轟然炸響,炸得他眼前驟然發黑,四肢百骸的血液仿佛在瞬間凍結!一股冰冷刺骨的絕望,如同極地冰川崩塌的洪流,瞬間將他滅頂!
醒了……
林牧野……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