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殿的日子,如同被精心調慢的沙漏,在藥香、墨痕與雪團細碎啃咬聲中緩慢流淌。
厚重的殿門與層層守衛隔絕了春光,隻吝嗇地從高窗透進幾縷,在光潔的金磚地上投下狹長、遊移的光斑。
沈言的日常依舊規律。
晨起,於回廊下打一套行雲流水的太極,感受筋骨舒展間日益充盈的力量。
午後,或倚窗翻閱醫書,對著新得藥材凝神;或執著紫毫筆,在宣紙上笨拙而認真地與方正漢字搏鬥,筆下“一撇一捺”漸生筋骨,不複初時的歪扭如蟲爬。
阿縈和雪團成了忠實的“監工”,常蜷在書案一角,紅寶石眼半眯,小鼻偶爾抽動,似在品評他的字跡。
蕭徹依舊忙碌,卻雷打不動在用膳與就寢時分現身偏殿。
他眉宇間的疲憊與深藏陰鬱如同殿外不散的春寒,濃重難化。
每次歸來,他都將謝清晏緊緊擁入懷中,力道之大,幾欲將人揉碎,仿佛唯有如此,才能汲取對抗冰冷世界的暖意。他貪婪深嗅那發間藥香,下巴抵著發頂,沉默良久,才啞聲問:“今日……可好?”
沈言總在他懷中用力點頭,獻寶般展示新寫的字,或抱起懵懂的雪團放到他麵前,試圖以這點微小“成就”與毛茸茸的生機,驅散他眼底沉沉的霧靄。蕭徹會揉揉他發頂,低讚“好看”或“乖”,但那笑意如浮於冰麵的薄雪,一觸即散。眼底深處焦灼與不安,如同冰下洶湧暗流,從未平息。
平靜之下,暗湧漸生。
沈言並非遲鈍。現代人的敏銳,讓他捕捉到這溫暖囚籠中越來越多的違和碎片。
人變了。
曾熟悉的麵孔,無聲消失。殿外侍立、總是低眉順眼的小太監換了新人,眼神帶著拘謹與一絲不易察的審視。連灑掃庭院的粗使宮女,也似換了幾茬,動作間少了熟稔,多了份刻意的安靜。王德海與阿縈更是形同驚弓之鳥,在他麵前愈發沉默,眼神閃爍,觸及他目光便飛快垂下,如同藏著天大的秘密。
消息斷了。
最令沈言心頭疑雲密布的是——關於林牧野的消息,徹底斷了。
他清晰記得,此前每隔七日左右,總有太醫那位須發皆白的張院判來偏殿,隔著屏風向蕭徹低聲稟報林將軍傷勢進展。
雖聽不清內容,但那規律的、帶著沉重藥味的探訪,是他感知牧野存在的唯一紐帶。
可如今……多久了?十日?半月?屏風後,再未響起太醫恭敬低沉的稟報!仿佛那躺在太醫院深處的人,連同那沉重傷勢,被某種無形之力徹底抹去!
一股莫名恐慌,如冰冷藤蔓,悄然纏上謝清晏的心臟。
牧野……他如何了?
是傷勢惡化?還是……死了?
一個更可怕的念頭不受控地冒出:再不濟蕭徹他……做了什麼?
這念頭如毒刺,瞬間紮進心窩!帶來尖銳刺痛與徹骨寒意!他猛地搖頭,試圖甩開這可怕猜測。
不會的……蕭徹雖霸道,占有欲強得可怕,但他……他答應過不再傷林牧野……他……
可看著蕭徹眉宇間濃得化不開的陰鷙,感受那每次擁抱中近乎絕望的力道,那點脆弱信任如風中殘燭,搖搖欲墜。
必須弄清楚!
沈言的靈魂在心底呐喊。疑雲如巨石壓頂,令他在這“溫暖”囚籠中坐立難安。
機會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後悄然降臨。
阿縈抱著剛從殿外小花園“放風”歸來的雪團,小心翼翼進殿。
雪團雪白皮毛沾著嫩綠草葉,長耳上頂著一朵小小的、不知名黃色野花,顯得格外鮮活。
沈言正臨帖,見她們進來,眼睛一亮,放下筆招手。
阿縈忙抱著兔子過去,擠出笑容:“公子,雪團可精神了,追著蝴蝶跑了好一會兒呢。”
沈言接過雪團,指尖拂去它耳上的小黃花,眼神溫柔。
溫軟小兔活潑的心跳,似驅散了些許陰霾。他抬頭看向阿縈,眼中溫柔褪去,唯餘一種極其認真、不容回避的探詢。
他未執筆,隻用空著的手,極其緩慢、清晰地在空中劃出一個“林”字的手勢。然後,指向太醫院方向。最後,將帶著巨大疑問與深切擔憂的目光,牢牢鎖在阿縈驟然慘白的臉上!
無聲的詢問,如驚雷炸響!
林將軍?!
阿縈抱著兔籃的手猛地一抖!臉上血色瞬間褪儘,嘴唇哆嗦,眼中溢滿巨大驚恐與慌亂,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她下意識後退半步,聲音帶著哭腔與極度不自然:“公……公子您說什麼呀?奴婢……奴婢聽不懂……”
她不敢看那雙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慌亂低頭,語無倫次地轉移:“啊!雪團……雪團定是餓了!奴婢……奴婢這就去拿新鮮菜葉!”話音未落,她竟跑的如此之快,將懷中兔籃往謝清晏身側軟榻上一撂,甚至顧不上兔子是否摔著,轉身便跌跌撞撞朝殿外衝去,那倉惶背影,如同逃離煉獄!
哐當!
殿門被阿縈慌亂帶得一聲輕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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