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徹抱著沈言,幾乎是腳不沾地地回到了乾元殿。
他步履極快,帶起一陣風,沿途的宮人遠遠看見陛下那陰沉得幾乎要滴水的臉色和懷中緊摟著的、臉色微白的宸君,無不嚇得魂飛魄散,慌忙跪伏在地,連大氣都不敢喘。
蕭徹視若無睹,徑直穿過重重宮門,踏入寢殿,反腳“砰”地一聲踹上了殿門,將所有的窺探與喧囂都隔絕在外。
他將沈言小心翼翼地放在寬大柔軟的龍榻上,動作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屏退了所有宮人,偌大的寢殿隻剩下他們兩人,空氣凝滯得令人窒息。
蕭徹站在榻前,胸膛劇烈起伏,那雙深邃的眼眸此刻翻湧著後怕、暴怒以及一種更深沉的、幾乎要將他吞噬的恐懼。
他死死地盯著沈言,仿佛要確認他是否完好無損。
“謝清晏!”蕭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和驚悸,如同困獸的咆哮,“誰讓你衝過來的?!啊?!那是刀劍!不是孩童的木棍!你知不知道剛才有多危險?!如果……如果朕或者林牧野,有任何一人沒能及時收手,你……”
他話說到一半,似乎無法承受那個可怕的後果,猛地頓住,額角青筋暴起,一拳狠狠砸在旁邊的床柱上,發出沉悶的巨響,整個床榻都隨之震動。
沈言被他這突如其來的爆發吼得愣住了,縮在榻上,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
他從未見過蕭徹如此失態,如此……恐懼。
那雙總是盛滿占有欲和溫柔的眼睛裡,此刻是全然未加掩飾的驚惶。
他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舉動,是真的嚇到蕭徹了。
“對不起,蕭徹。”沈言連忙跪坐起來,伸手想去拉蕭徹砸在床柱上的手,聲音帶著歉意和一絲被嚇到的哽咽,“我……我當時沒想那麼多,我隻是怕你們……我怕你受傷,也怕林將軍……我怕事情無法收拾……我知道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你彆生氣,彆嚇我……”
他看著蕭徹泛紅的拳頭,心疼地想看看有沒有傷到。
然而,蕭徹卻像是沒有聽到他的道歉,也沒有感覺到手上的疼痛。
他的目光依舊死死地鎖在沈言臉上,眼神卻漸漸變得空洞,仿佛透過他,看到了遙遠的、不堪回首的過去。
他看著這張臉,這張他愛入骨髓、也讓他謝清晏墮入深淵的臉。
當初,他踏著父兄的鮮血,在屍山血海中登上這九五至尊之位,將沾滿親人血液的雙手在龍袍上擦拭乾淨,第一個念頭,便是要風風光光地將他的清晏迎入宮中,給他世間最好的一切。
可是,現實卻給了他最沉重的一擊。
世人皆知,謝家那位清冷出塵的公子,與林家英姿勃發的小將軍,是自幼一起長大、情投意合的青梅竹馬。
他們是京城最耀眼奪目的一對璧人,是無數人心中愛情該有的模樣。
那一瞬間,蕭徹幾乎瘋了。
嫉妒如同毒藤,纏繞著他的心臟,讓他窒息。
他憑什麼?他蕭徹如今是天下之主,憑什麼得不到自己心愛之人?哪怕是用強的,他也要將謝清晏鎖在身邊!
然而,就在他準備不顧一切下達那道必然會掀起軒然大波的聖旨時,他收到了密報——謝清晏與林牧野,竟已私定終身,並計劃在他下旨的前一夜,連夜離京,遠走高飛!
這個消息如同最後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了蕭徹的理智。
他無法忍受謝清晏就這樣跟著彆人離開,從他的世界裡徹底消失。
一個瘋狂又卑劣的念頭在他腦中滋生——他不能讓謝清晏走!哪怕是用一些見不得光的手段!
他隻是……隻是想讓人在謝清晏騎乘的那匹溫順的駿馬上動一點小小的手腳,讓馬匹受驚,製造一點小小的混亂,拖延時間,讓他趕得及去阻止,去挽留……他從未想過要害他受傷!
可命運卻跟他開了一個最殘忍的玩笑。
意外發生了,謝清晏從受驚的馬背上重重摔下,頭部著地,昏迷不醒。
當他得知的時候,隻問那些人和他說的話,想象到心上人麵無血色、氣息奄奄地躺在血泊中……
那一刻,天地失色。
無儘的悔恨和恐懼如同冰水,將他從頭澆到腳。
他親手……差點親手毀了自己最珍視的人。
雖然後來謝清晏僥幸撿回一條命,但身體卻徹底垮了,原本就清瘦的人更是變得弱不禁風,甚至連性格都變得有些不同……而這也陰差陽錯地,讓謝清晏離開林牧野進入後宮……
這一切,都是他蕭徹一手造成的。
是他那瘋狂而偏執的愛,差點奪走了謝清晏的生命,也徹底改變了三個人的命運軌跡。
這份深重的罪孽和愧疚,如同最沉重的枷鎖,日夜拷問著他的靈魂,也成了他心底最脆弱、最不敢觸碰的禁區。
沈言看著蕭徹眼神放空,臉色變幻不定,時而猙獰,時而痛苦,時而悔恨,整個人仿佛陷入了一場醒不過來的噩夢。
他擔心極了,輕輕喚道:“陛下?蕭徹?你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