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重症監護室內,儀器規律的電子音仿佛冰冷的節拍器。
他的眼睫顫了顫,隨即費力地掀開了一條縫。視野先是模糊一片,隻有晃動的光斑,然後才漸漸聚焦。白色天花板,冰冷的金屬儀器支架,還有垂落下來的輸液管和傳感器導線。
他極緩慢地轉動眼球,掃視四周。熟悉的北海軍港重症監護單元陳設,看來是被成功送回來了。女灶神的技術加上他自身的修複能力,又一次把他從地獄門口拽了回來。
視線最終落在牆麵的電子鐘上:淩晨534。
窗外的天色依舊沉暗,厚重的遮光簾阻隔了所有景象。他盯著天花板,思緒在鎮痛劑帶來的滯澀感中艱難運轉。
這次……是真的差點徹底交代了。心臟應該停跳過,瀕死體驗……甚至看到了那些被封鎖、被刻意模糊的關於父母的記憶碎片。
想到父母,一種尖銳而空茫的痛楚,比身體的傷口更深刻地刺入神經。他甚至記不清他們的臉。原子科技的那幫雜碎,連這點最基本的懷念都剝奪了,隻留下一些模糊的感覺和一段旋律。
真可悲啊……他這個在外人眼中堅強的指揮官,鋼鐵般的改造戰士,連一張父母的照片都沒有,無法在記憶裡清晰地勾勒出至親的容顏。一滴冰涼的液體不受控製地從他眼角滑落,沒入鬢角。
他上一次流淚是什麼時候?九歲?十歲?在父母的懷裡?還是在原子科技的實驗室裡?記不清了。記憶如同被沙塵覆蓋的殘片,許多細節都已模糊,隻記得在實驗室裡麵被改造的痛苦……
“你怎麼什麼都記不清了呢,凱因……真沒用啊……”這個軟弱的念頭剛一冒頭,立刻被他用強大的意誌力狠狠壓了下去。
現在不是沉溺於過去的時候。他強迫自己將注意力拉回現實。昏迷了多久?從掛鐘的時間看,至少是幾天之後了。港區呢?局勢呢?
所以哭泣沒有用,緬懷過去沒有用,自怨自艾更沒有用,迷茫也更沒有用。因為他是北海軍港的指揮官,是無數艦娘和部下依靠的對象,是麵對異生獸威脅的人類防線之一。
港區內積壓的公事、異生獸樣本的分析、數實核心的破解研究、艦娘心智魔方的深度項目、約克城等核心艦娘的修複工作,還有碧藍航線總部必然會進行的行動審查……太多事情懸而未決,等待他的決策和處理。
他怎麼能倒下?怎麼能迷茫?怎麼配呢?他已經是一個被改造鋼鐵的戰士了,不是隻會躲在父母懷裡的要糖吃的愛哭小屁孩兒。
即使身體殘破,即使內心有空洞,他也必須撐起這片天。‘沒用’這個詞,在他的字典裡沒有存在的空間。就算生理上暫時“沒用”,意誌也必須立刻變得“有用”。
牆上的電子鐘無聲地跳動著:0600。
幾乎就在分針歸零的瞬間,監護室厚重的自動門滑開了,一個穿著全套藍色無菌隔離服的身影走了進來,粉色的長發束在防護帽下,幾縷不聽話的發絲垂在額前,粉色的眼眸隔著防護麵罩看向病床。
是英仙座。
她顯然沒預料到會看到指揮官睜著眼。儘管麵罩遮住了大半張臉,鄭凱因還是捕捉到了她粉色瞳孔裡閃過的一絲極其細微的驚訝,隨即又恢複了那副慣常的、缺乏表情波動的樣子。
“……指揮官?”她的聲音透過口罩傳出,帶著一絲不確定的嗡鳴。她快步走到床邊,俯身仔細查看他的瞳孔對光反射。
鄭凱因無法說話,隻是看著她。
英仙座似乎確認了他確實清醒了,而非無意識的睜眼。她直起身,一邊在記錄板上快速寫著什麼,一邊用她那特有的、毫無波瀾但用詞奇特的語調說道:“認知功能初步恢複……視覺追蹤正常……真是驚人的恢複力。才三天而已。”
她放下記錄板,開始檢查各種儀器的讀數和數據,同時繼續進行她的“英仙座式”彙報:“普通人類承受那種損傷,現在已經在焚化爐裡等待變成無機物了。指揮官你的生命強度,大概比發情期為了爭奪交配權而連續搏鬥至瀕死狀態的大猩猩……還要頑強一點點。”
鄭凱因聽著這姑娘一如既往、能把人氣笑又無奈的奇妙比喻,內心確實有些哭笑不得。但他現在連牽動嘴角肌肉都做不到,隻能繼續用眼神表達自己“聽到了”以及“保留意見”。
英仙座檢查完數據,似乎還算滿意。她轉頭看向鄭凱因,粉色的瞳孔對上他的視線,語氣平淡地問:“為了評估你的神經反應,我需要做一個簡單測試。指揮官,你能看清楚我伸出了多少個手指嗎?你眨眼回應就可以。”
鄭凱因配合地眨了三次眼睛。動作緩慢而刻意,確保清晰無誤。
就在這時,隔離門再次滑開。這次進來的身影帶著與英仙座截然不同的氣息。同樣是全套無菌隔離服,但那雙從帽簷下露出的眼睛,卻充滿了幾乎要溢出來的擔憂和小心翼翼,玫粉色的瞳孔像受驚的小鹿。是黛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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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眼就看到床上睜著眼睛的鄭凱因,那雙大眼睛瞬間瞪圓了,裡麵積蓄了多日的恐懼、擔憂、自責,混合著此刻難以言喻的巨大驚喜,瞬間化作洶湧的淚水決堤而出。
“主…主人!您醒了!嗚嗚嗚……”她幾乎是撲到了床邊,想伸手去碰觸鄭凱因,又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手,生怕弄疼了他。
她的肩膀劇烈地抽動著,淚水透過口罩下方的縫隙滲出來,聲音哽咽得不成樣子,“太好了…太好了…黛朵…黛朵以為…嗚嗚……都是我的錯…是我太沒用了…沒能保護好您……讓您受這麼重的傷……”
看著黛朵哭得像個淚人,鄭凱因心中泛起一陣無奈和憐惜。他想說點什麼安慰她,告訴她戰鬥不是她的錯,但喉嚨被麵罩堵著,隻能發出“嗬…嗬…”的微弱氣音,眼神努力傳達著安撫的意味。
英仙座抬起頭,粉色的眉毛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對黛朵的情緒爆發似乎有些困擾,但這困擾更多是出於對無菌環境和傷員休息的考慮:
“黛朵,控製情緒。淚水會增加感染風險。指揮官需要安靜。你的值班任務是觀察記錄,不是情緒宣泄。”
“嗚…是…是!英仙座小姐!”黛朵被英仙座的冷靜稍稍震懾,用力吸著鼻子,手忙腳亂地用手背擦眼淚,結果把無菌手套也弄濕了,顯得更加慌亂。
英仙座歎了口氣如果那細微的呼氣聲能算歎氣的話),從旁邊的無菌操作台上拿起一副新手套遞過去。
黛朵紅著眼睛,笨拙地換著手套,一邊抽噎一邊拿起她自己的記錄本和筆,努力學著英仙座的樣子,試圖表現得專業一點,但顫抖的手和通紅的眼眶完全出賣了她。
鄭凱因看著眼前這一幕:口無的報告數據的英仙座,哭哭啼啼努力工作的黛朵。疲憊和疼痛依舊沉重,但這荒誕又帶著點溫馨的畫麵,卻奇異地讓他緊繃的神經鬆弛了一絲。
活著,能再次看到她們,這本身似乎就是某種勝利。
時間在兩位艦娘陪伴下緩緩流逝。英仙座完成了檢查,又給鄭凱因調整了一下輸液速度和呼吸機參數,然後便拿著記錄板走到一旁的電腦終端前,開始輸入數據並調閱最新的檢驗報告。
黛朵則搬了個凳子坐在床邊,努力平複情緒,但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鄭凱因的臉,仿佛怕一眨眼他就會消失。
大約七點半左右,隔離門再次開啟。這次進來的是女灶神。她的眉宇間帶著深深的疲憊,但眼睛在看向病床時,瞬間充滿了專注。
“醒了?”女灶神的聲音有些沙啞,但語氣是肯定的。她沒等回應,直接接過英仙座遞來的數據板和pda,快速瀏覽著上麵的最新數據和英仙座的檢查記錄。
她的目光在腦機接口核心回路碳化這兩項上停留了片刻,眉頭緊鎖。
“比預想快。”她放下數據板,俯身,動作麻利而精準地親自檢查鄭凱因的瞳孔、傷口敷料、引流管情況,又仔細聽了聽呼吸機的運行音。“疼痛評分?無法說話就用眨眼,110分,眨幾下。”
鄭凱因努力感受了一下。全身的疼痛如同持續的背景噪音,左肩和腹部是尖銳的焦點。他眨了四下眼。
“4分……”女灶神低聲重複,若有所思,“考慮到你的傷勢和神經損傷程度,這個自評偏低。不過,”
她瞥了一眼輸液泵上鎮痛劑的輸注速度,“也說明目前的藥物方案勉強夠用。英仙座,感染指標確實在升高,把萬古黴素劑量上調20,再監測crpc反應蛋白)和pct降鈣素原)。另外,給他加一組腦神經營養因子的靜脈滴注,試試看能不能刺激一下那些燒糊的神經線路。”
“是。”英仙座立刻執行指令。
“鄭凱因!”這三個字被女灶神咬得很重,帶著前所未有的嚴肅,“……這是第幾次了?”
鄭凱因躺在病床上,視線低垂。女灶神很少這樣連名帶姓地叫他。他清楚,這一次是真的觸到了她的底線。
他微微動了一下還能輕微活動的右手手指,仿佛想抬起一點表示歉意,卻最終隻是輕輕落在白色被單上。
他迎上她的目光,眼神裡沒有辯解,隻有一片沉靜的歉意。他說不了話,可那眼神分明在說:對不起,又讓你擔心了。
“你是不是又想對我說‘對不起’?”女灶神沒有放過他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語氣又急又沉。
“這三個字你說了多少遍?你自己數得清嗎?每一次你拖著半條命回來,嘴裡說著抱歉,可下一次還是一樣——新澤西,從你推進手術室到脫離危險,她就沒合過眼,硬是被企業和貝爾法斯特架回去休息,臨走前那眼神……看得人心慌。
企業嘴上不說,可每次你出事,她比誰都焦慮。天甜橙,那孩子……在門外守了整整一天一夜,哭得眼睛都腫了,最後還是赤城硬把她哄走。
還有東煌逸仙小姐那邊打了無數次電話詢問你的狀況,還有港區的那些孩子們……多少人因為你一個決定,心驚膽戰,夜不能寐!你到底想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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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越說情緒越激動,聲音卻不自覺壓低,像是怕驚動了什麼,又像是疲憊到了極點:
“你知不知道自己這次在手術台上心跳停了多久?我們用了多少手段才把你拉回來?電擊、開胸、心臟按摩……鄭凱因,我真的差一點就……”
她的聲音微微發顫,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複著情緒:……我真的差一點就沒把你救過來。看著監護儀上那條直線,看著你胸腔裡那顆不跳的心……你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嗎?”
她的眼眶終於抑製不住地泛紅,聲音也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我當了這麼多年艦裝修複師以及醫生,救過那麼多重傷的艦娘,從來沒有像這次……這麼害怕過。”
鄭凱因被這連番的質問和話語中深藏的恐懼與關切釘在原地。他無法動彈,無法言語,隻能承受著那目光的重量。
他下意識地移開了視線,不敢再與她對視,仿佛一個做錯事的孩子,本能地選擇了逃避。
“裝鴕鳥了?”女灶神的聲音帶著一絲無奈的怒意。
“把頭埋起來就當事情沒發生?這壞習慣……是不是跟企業醬學的?”她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病房門口的方向,仿佛企業就站在那裡。
英仙座麵無表情,黛朵則羞愧地低下了頭。
病房內一片寂靜,隻有儀器規律的滴答聲,仿佛在為這凝重的氣氛計時。
她停頓了一下,像是終於下定了某種決心,語氣幾乎是賭氣的說道:“真是的……下次再這樣……下次再這樣毫無顧忌地把自己拚到支離破碎……”
她頓了一下,似乎在尋找一個足夠有分量的威脅:“……我直接叫貝爾法斯特準備聯係火葬場!省得我一遍遍從死神手裡往回搶!”
說完這句,她沒再看他,轉身就朝外走,自動門在她身後合上,隔絕了裡麵的世界。女灶神靠在冰冷的金屬門板上,抬手用力抹了一把眼睛,將那點不受控製的濕意狠狠擦掉。
她不是為了他的沉默生氣,而是為了那份深埋心底的後怕——當她從企業口中最終確認,那個在戰場上與恐怖巨獸搏殺、最終力竭倒下的黑暗巨人,就是眼前這個一次次從她手術台上挺過來的男人時,那份混雜著震驚、心痛和深深無力的感覺幾乎將她淹沒。她差一點,就永遠失去了他。
病房內,一片沉寂。
過了好一會兒,黛朵才怯怯地走近床邊,小聲地開口:“主……主人……”
她的話還沒說完,英仙座就平靜地打斷了她,聲音裡聽不出波瀾:“黛朵,讓指揮官自己靜一靜。他現在需要的是思考,而不是更多的安慰。”
她轉過頭,目光掃過鄭凱因蒼白而沉默的側臉,又補上一句:“你不能總這樣慣著他。”
“……”黛朵張了張嘴,想反駁,想說她隻是擔心,想說自己沒有寵壞主人……但看著英仙座那副“科學至上”的冷靜模樣,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裡。
最終,她隻是委屈地扁了扁嘴,淚珠在眼眶裡打轉,用力地點了下頭,小聲應道:“……是,英仙座小姐。”
她默默地退回到牆邊的椅子上,抱著膝蓋,蜷縮成一團,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隻是那雙大眼睛依舊一眨不眨地、充滿擔憂地鎖定在鄭凱因蒼白的臉上。
鄭凱因依舊維持著偏頭的姿勢,目光空洞地凝望著天花板某處不知道在想著什麼……utγ基因那堪稱恐怖的恢複力作用下,鄭凱因僅僅在重症監護室待了幾天,便奇跡般地脫離了生命危險,被轉移到了普通病房。
這速度讓女灶神在鬆了口氣的同時,也感到一絲後怕——這種恢複力本身就意味著他承受了遠超常人極限的傷害。
身體雖然脫離了險境,但距離康複還遠得很。腦機接口的核心回路在庫土拉一戰中嚴重過載燒毀,導致他無法再操控那套賴以行動的右半身外骨骼係統。
左肩的貫穿傷和腹部的撕裂傷雖然縫合了,但內部的神經、肌肉和骨骼修複仍需時日,他成了一個暫時被困在病床上的“廢人”。
鄭凱因骨子裡刻著行動派的烙印。即便身體動彈不得,他的大腦卻一刻也停不下來。他本打算利用這段“強製休息”的時間,在病房裡力所能及地處理一些文件,哪怕隻是看看報告、做些規劃也好。
然而,這個“美好”的企圖在女灶神麵前徹底破產了。
“鄭凱因,”女灶神雙手叉腰,站在病床前,又直呼他的全名,就像一個抓住孩子在做壞事的媽媽一樣。
你是不是覺得,隻要腦袋沒掉下來,就能繼續工作?”她的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你從死神手裡搶回來,不是為了讓你在病床上把自己再耗乾一次。現在,你的任務隻有一個:躺著,休息,讓身體恢複。工作?想都彆想。”
鄭凱因試圖辯解:“女灶神,我隻是看看報告,不費神……”
“看報告就不費神了?”女灶神毫不客氣地打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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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考本身就在消耗你的能量!你現在最需要的是減少一切不必要的消耗,讓能量都用在修複上。這是醫囑,不是建議。”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病房門口,“而且,為了防止某些‘不聽話的病人’陽奉陰違,我已經安排了‘特彆看護’。”
所謂的“特彆看護”,就是輪班值守的艦娘。伊麗莎白女王在得知鄭凱因的傷勢以及他那出了名的“工作狂”屬性後,深感斯庫拉、天狼星和黛朵雖然忠誠可靠,但麵對指揮官時心腸太軟,容易被他“說服”或“糊弄”過去。
為了確保她的這位皇家衛隊隊長能真正得到休養,女王陛下大手一揮,派出了皇家女仆團的定海神針——女仆長貝爾法斯特,作為照顧鄭凱因的主要負責人,並輔以其他艦娘的輪班協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