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雨連綿三日未歇,晟朝皇城籠罩在鉛灰色水幕中。望月台廢墟已被玄鐵柵欄圍死,十八名禁軍披著蓑衣按刀而立,雨水順著他們鬥笠邊緣淌成串珠,卻在觸及地麵黑石粉屑時倏地蒸騰成白霧——那枚墜自天際的黑石被移入欽天監地宮,唯獨殘留的碎末仍散發著詭異低溫。
陳遠山跪在青石板街心,玄甲卸儘,隻著一身素白囚衣。鐐銬與青石相撞的脆響淹沒在雨聲裡,他抬頭望向宮門方向,朱漆門扉緊閉,唯有國師玄璣子的拂塵偶爾掠過門縫,像一道蒼白鬼影。“臣,請見陛下!”他再度叩首,額間血水混著雨水蜿蜒而下,在石板上暈開淡紅漣漪。
宮牆拐角處,少年陳默蜷縮在運泔水的牛車草垛後,指甲深深摳進掌心。他看見父親脊背挺得筆直,仿佛仍是那個執掌三千禁軍的統領,而非詔獄aaitingtria的死囚。三日前逃出府邸時,老仆將他塞進這輛每日進宮收餿水的破車,腥臭的潲水味掩蓋了少年身上微弱的血腥氣。此刻他懷中那塊黑石碎片突突跳動,隔著衣料燙得心口發疼。
“陳統領何必執迷不悟?”玄璣子的聲音從宮門內飄出,似笑非笑,“黑石乃天降災星,你私藏碎塊已是重罪,竟還敢妄言‘幽寰秘典’?”
陳遠山猛地抬頭:“國師可知黑石紋路與《幽寰秘典》所載‘蝕星圖騰’完全一致?下官懷疑此次天象絕非偶然,而是……”話音未落,玄鐵鐐銬驟然縮緊,勒得他喉頭溢出血沫。兩名黑袍獄卒自陰影中浮現,無聲無息地將人拖往詔獄方向。陳默死死咬住草梗,目送父親的身影消失在長街儘頭那扇黑漆木門後——門楣上“詔獄”二字淋著雨,宛如凝固的血。
詔獄最深處的刑房終年不見天日,牆壁浸透血垢,泛起黑亮油光。陳遠山被鐵鏈懸在半空,腕骨釘著透骨釘,釘尾綴著鴉羽狀鐵飾。水滴從穹頂裂隙滴落,在下方石槽積成淺窪,倒映著牆角燃燒的炭盆。玄璣子撚起一撮黑石粉屑撒入火中,烈焰霎時轉為幽藍色。
“說說吧,陳統領。”國師用銀鉗夾起一塊燒紅的烙鐵,“你是如何勾結北漠玄影閣,借黑石之力謀逆的?”
陳遠山渙散的目光凝在烙鐵上,忽地低笑:“國師腰間那枚太極玉佩……為何缺了陰魚之眼?”玄璣子動作一滯,烙鐵險些脫手。黑暗中傳來窸窣響動,一道瘦削人影拄著蟠龍杖踱出,袍角金線繡著的五爪龍在幽火中明明滅滅。
“陛下!”玄璣子伏地跪拜。弘元帝卻徑直走到刑架前,枯瘦的手指撫過陳遠山胸口的鞭傷:“愛卿,黑石事關國運,你若肯交出碎片,朕許你陳家滿門全屍。”
一滴血從陳遠山下頜滑落,砸進石槽水窪。水麵波紋蕩開的刹那,他瞥見倒影中帝王瞳仁閃過一線猩紅——與那夜黑衣客眼中如出一轍!幾乎同時,懷寧殿方向傳來鐘鳴,九聲連響代表宮宴開啟。皇帝皺眉轉身,玄璣子緊隨其後,刑房鐵門轟然閉合前,國師的拂塵不易察覺地掃過炭盆,幽藍火焰舔舐牆壁,顯出一幅以血繪製的星圖殘影。
陳默在牛車草垛裡捱到夜深。巡更的梆子響過三遍,他循著記憶摸到詔獄西側狗洞——七歲時他與玩伴捉迷藏曾誤入此地,洞內堆滿白骨,儘頭是一排排水牢。當年父親揪著他耳朵訓斥:“這地方關的都是誅九族的罪人,臭小子再敢來,打斷你的腿!”而今他匍匐爬過腥臭的洞穴,黑石碎片在懷中發燙,指引方向般嗡嗡震顫。
水牢甬道儘頭傳來鎖鏈曳地聲。陳默屏息貼牆靠近,隻見父親被縛在鐵椅上,胸前插著三根銀針,針尾連接陶罐,罐內黑血已積半滿。一名戴著鴉羽麵具的獄卒正將新采的血倒入牆邊溝渠,渠中液體汩汩流向黑暗深處。陳默正要上前,腳踝卻被冰涼之物纏住——竟是條通體烏黑的細蛇!蛇首昂起,瞳仁金黃,額間鱗片拚成螺旋紋路,與黑石圖騰彆無二致。
黑蛇倏地鑽入他褲管,鱗片刮過皮膚激起寒栗。陳默僵立原地,眼見那獄卒摘下麵具,露出半張布滿燒傷的臉:“陳統領,玄影閣的‘蝕心蠱’滋味如何?放心,待吸乾你最後一滴血,我自會送你兒子下去陪你。”語罷抬手撫向牆麵,磚石應聲滑開,內裡竟是透明水晶砌成的腔室,無數黑蛇在其中交纏蠕動!
“默兒……走!”陳遠山突然暴起,鐵椅轟然崩裂。銀針離體帶出血箭,他撲向獄卒時指尖迸出黑氣,整座水牢劇烈震蕩。陳默被氣浪掀翻,後腦撞上石壁的瞬間,懷中黑石碎片炸開刺目強光——無數畫麵湧入腦海:黑衣客令牌上的鴉羽、皇帝眼中的猩紅、玄璣子缺失陰魚的玉佩、還有父親臨終前以血在他掌心寫下的“幽寰”二字……
再醒來時,他躺在荒郊破廟。晨光透過蛛網照在臉上,懷中的黑石碎片已冷卻,表麵卻浮出細密鱗紋。廟門吱呀作響,盲眼老匠人“墨翁”拄著竹杖邁進,鼻翼微動:“小子,你身上有詔獄的腐臭味和……幽寰蛇鱗的腥氣。”
陳默攥緊黑石:“我父親他……”
“死了。”墨翁的盲眼望向虛空,“但黑石認你為主了。瞧見那些鱗紋沒有?幽寰文明鼎盛時,曾用這種‘活體黑石’築城,城牆能隨月光生長,街石會依人心變色。”他忽然用竹杖敲擊地麵,廟宇柱礎應聲裂開,露出藏在其中的青銅匣,“這是你父親存在我這裡的《幽寰秘典》殘卷,最後一頁記載著黑石之心的預言——‘九星連珠之夜,幽寰門開,噬主者永墮無間’。”
陳默開啟銅匣,羊皮卷邊緣焦黑,似乎遭過火焚。他展開殘卷,瞳孔驟然收縮:繪有黑石圖騰的那頁,赫然添了朱砂批注——“玄璣子以血飼石,帝星將隕”。字跡與父親書房暗格內的密信相同,而日期正是三年前皇後暴斃之日!
廟外忽起馬蹄聲,如雷雨逼近。墨翁劈手奪過殘卷塞回暗格,竹杖橫掃熄滅火堆:“玄影閣的黑騎兵來了,想活命就跟我走。”陳默最後望一眼皇城方向,烏雲縫隙間漏下一線金光,正照在詔獄黑漆門楣上。那“詔獄”二字竟似活了過來,鴉羽狀的筆畫在光影中微微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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