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幫的烏篷船在黑暗的水道中無聲滑行,船頭破開墨色河水,蕩起漣漪悄無聲息地沒入兩岸嶙峋的怪石陰影中。陳默此刻仍是“阿默”的偽裝麵容)蜷縮在低矮的船艙內,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懷中黑石碎片的冰冷表麵。墨翁坐在他對麵,盲眼仿佛能穿透篷布,望向船後那片漸行漸遠的、蟄伏著無數秘密與危險的皇城輪廓。
“漕幫的‘便船’,送的從來不是人,是‘貨’。”墨翁的聲音低沉,幾乎被水流聲淹沒,“記住,小子,上了這條船,你就是一件貨。看到什麼,聽到什麼,都爛在肚子裡。”
陳默點頭,新麵具下的皮膚傳來細微的刺痛感,提醒著他身份的轉換。他透過船艙縫隙向外窺視,水道逐漸開闊,兩岸出現連綿不絕的簡陋棚戶,空氣中混雜著河水腥氣、黴味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腐敗氣息。這裡已是運河碼頭區域的邊緣,皇城最底層陰影交織的所在。
突然,船身輕微一震,似乎撞上了什麼障礙。船夫在外低咒一聲,緊接著傳來幾聲短促而壓抑的交談。
“……查得緊……黑水幫的人……在找……”
陳默的心瞬間提起,手下意識地按向藏於腰間的短刃。墨翁卻紋絲不動,隻是輕輕搖了搖頭。片刻後,船隻再次移動,但方向似乎有所偏離,駛向一條更加偏僻的支流。
“不必緊張。”墨翁淡淡道,“漕幫能在運河上立足百年,自有其道理。黑水幫的手,還伸不到所有水道。”
船隻最終在一個荒廢的小碼頭靠岸,碼頭上堆滿腐爛的木板和廢棄的漁網。一名穿著漕幫服飾、麵色蠟黃的漢子沉默地引他們上岸,遞過兩個包袱。
“乾淨的衣服,乾糧,還有這個。”漢子塞給陳默一枚不起眼的木牌,上麵刻著一個模糊的船錨印記,“‘錨樁’客棧,找瘸腿的老徐。”說完,便迅速撐船消失在濃重的水霧中。
“錨樁”客棧隱匿在碼頭區迷宮般的巷道深處,門臉破敗,招牌上的字跡幾乎難以辨認。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一股濃烈的劣質酒氣、汗臭和煙草味撲麵而來。大堂昏暗,僅有幾盞油燈搖曳,映照出幾張醉醺醺或警惕的麵孔。角落裡,有人低聲交換著信息,言語間夾雜著黑話切口。
櫃台後,一個瘸腿的老頭——老徐,正慢條斯理地擦拭著酒杯。他抬起眼皮,掃了陳默和墨翁一眼,目光在陳默臉上那張憨厚怯懦的麵具上停留一瞬,又落到他遞出的木牌上。
“地字三號房,後院有水井。”老徐的聲音沙啞,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記住這裡的規矩:不同來曆,不問去向,不惹麻煩。”他扔過一把鏽跡斑斑的鑰匙,“晚上聽到什麼動靜,都當沒聽見。”
房間狹小潮濕,隻有一張硬板床和一張破桌。陳默放下包袱,疲憊感如潮水般湧來。然而,他懷中的黑石碎片卻在此刻再次傳來異動,不再是之前的溫熱,而是一種尖銳的刺痛,仿佛在警示著什麼。同時,他腦海中不受控製地閃過一些模糊的畫麵——冰冷的鐵柵、滴水的牆壁、痛苦的呻吟……那是詔獄的景象,屬於他父親陳遠山的景象。
“墨翁……”陳默聲音乾澀,“我父親他……”
墨翁坐在桌邊,摸索著取出水囊喝了一口:“詔獄那個地方,進去容易,出來難。你父親是條硬漢子,但玄影閣的手段……”他頓了頓,沒有說下去,但未儘之語中的沉重感讓房間的空氣幾乎凝固。
陳默攥緊了拳頭,新身份帶來的短暫安全感蕩然無存。仇恨和無力感交織,灼燒著他的五臟六腑。
在“錨樁”客棧安頓下來的第二天,墨翁決定帶陳默去更深層的黑市打探消息。他們穿過更加曲折、肮臟的巷道,最終停在一家掛著“恒通質庫”招牌的當鋪前。墨翁以特定的節奏叩響門環,門開後,露出通向地下的石階。
石階儘頭,便是真正的“黑水集”。這是一個利用天然溶洞和人工開鑿相結合的巨大地下空間,穹頂高懸,鐘乳石倒垂,岩壁上開鑿出無數洞窟和棧道,形成錯綜複雜的結構。空氣中彌漫著黴味、廉價香料、血腥氣和一種難以名狀的能量的混合氣味。人影幢幢,大多以兜帽或麵具遮麵,交易在袖籠裡或桌案下無聲地進行,隻有一種壓抑的、持續不斷的低語聲,如同無數蟲豸在暗處蠕動。
墨翁似乎對這裡頗為熟悉,他帶著陳默徑直走向一個售賣各種稀奇古怪物品的攤位。攤主是個乾瘦的老頭,正打著瞌睡。墨翁的竹杖輕輕敲了敲攤位邊緣。
老頭驚醒,見到墨翁,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敬畏:“墨老,您需要什麼?”
“打聽個事。”墨翁低聲道,“近來,‘黑貨’的流向可有異常?特彆是……跟詔獄沾邊的。”
老頭警惕地四下看了看,壓低聲音:“風聲是緊。聽說詔獄裡死了個硬骨頭的大官,但‘貨’沒出來……玄影閣的人最近在黑市搜羅‘定魂砂’和‘蝕心草’,量不小,像是要對付什麼人,或者……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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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魂砂”、“蝕心草”……陳默心中一震,這些都是折磨心智、控製精神的歹毒之物,玄影閣要用在誰身上?他立刻想到了在詔獄中堅守秘密的父親。
就在這時,懷中的黑石碎片猛地一燙!陳默下意識轉頭,隻見不遠處一個販賣古籍的攤位上,一卷殘破的羊皮紙邊緣,隱約可見一個熟悉的螺旋紋路——與黑石上的圖騰極其相似!他正想上前細看,卻被墨翁一把拉住。
“彆動!”墨翁低喝,盲眼“望”向那個方向,“有‘影子’盯著。”
陳默順著墨翁暗示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兩個身著普通布衣、但眼神銳利、步伐沉穩的漢子,正看似隨意地徘徊在古籍攤附近。他們的腰間,隱約有硬物凸起。
同一時間,詔獄最底層。
陳遠山被粗大的玄鐵鏈鎖在冰冷的石壁上,身上遍布傷痕,舊傷未愈,又添新創。牢房陰暗潮濕,隻有高處一個巴掌大的透氣孔透進一絲微弱的光線。空氣中彌漫著血腥、腐臭和一種絕望的氣息。
一名身著玄影閣黑袍的審訊官坐在他對麵,慢條斯理地擺弄著手中的一套銀針,針尖泛著幽藍的光。
“陳統領,何苦呢?”審訊官的聲音陰柔,“黑石的秘密,你守不住。說出‘幽寰之門’的線索,或許還能留個全屍,讓你兒子……少受些苦。”
陳遠山抬起頭,臉上雖然憔悴,但眼神依舊銳利如刀:“玄影閣……也配覬覦幽寰之力?不過是……跳梁小醜……”
審訊官臉色一沉,手中銀針閃電般刺入陳遠山肩井穴!一股鑽心的劇痛瞬間傳遍全身,陳遠山悶哼一聲,牙關緊咬,冷汗涔涔而下,卻硬是沒有慘叫出聲。
“硬氣?”審訊官冷笑,又撚起一根更長的針,“詔獄裡的花樣還多著呢。聽說令郎……已經逃出城了?可惜啊,這天下雖大,又有哪裡能逃出玄影閣的掌心?說不定此刻,他正落在我們手裡……”
他一邊說著,一邊仔細觀察陳遠山的表情。就在陳遠山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時,審訊官突然拍了拍手。
牢門打開,一名獄卒拖著一個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人進來,扔在地上。那人穿著普通百姓的衣服,身材與陳默有幾分相似,臉朝下,看不清麵容。
“看看,這是誰?”審訊官用腳踢了踢地上的人。
陳遠山的心臟幾乎停止跳動,但他立刻發現不對勁——地上那人雖然身形相似,但手指粗糙,絕非他兒子練劍的手!這是個誘餌!
他閉上眼,不再去看,全力對抗著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折磨。腦海中,卻不斷閃現著兒子年幼時的笑臉,以及那枚帶來無儘災禍的黑石……必須守住秘密,為了默兒,也為了……那個預言……
黑水集內,陳默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跟著墨翁離開了那片區域。他們在一個相對安靜的角落停下,墨翁從懷中取出那個從詔獄帶出的青銅匣——《幽寰秘典》殘卷。
“小子,你之前在古籍攤看到的紋路,是不是和這個類似?”墨翁將青銅匣遞到陳默手中。
陳默接過,指尖觸碰到匣蓋上冰冷的螺旋紋路,懷中的黑石碎片再次震動,這一次,卻帶來一種奇異的共鳴感!他小心翼翼地打開青銅匣,取出裡麵的羊皮殘卷。殘卷上的文字古老晦澀,他大多不識,但那些配圖卻清晰可見——除了黑石圖騰、星象圖之外,還有一幅描繪了某種祭祀場景:一些人圍繞著一個發光的池水或門戶?)跪拜,而池水的中央,懸浮著一塊巨大的、心臟形狀的黑色晶體!
“黑石……之心?”陳默想起之前漕幫幫主和墨翁都曾提及這個詞。
就在他全神貫注於殘卷時,黑石碎片的共鳴感越來越強,他甚至能感覺到一絲微弱的能量從碎片流出,試圖與殘卷上的某些圖案建立聯係。同時,一段被遺忘的記憶碎片猛地闖入腦海:那是童年時,父親書房暗格深處,似乎也藏著一個小巧的、有著類似紋路的青銅物件……難道陳家與這幽寰文明,早有淵源?
墨翁似乎感知到了他的情緒波動,低聲道:“幽寰的遺產,既是力量,也是詛咒。玄影閣追尋黑石之心,絕不僅僅是為了權力。這背後,恐怕關乎更大的秘密,甚至……這個世界的存續。”
正在此時,客棧方向突然傳來一陣喧嘩和急促的腳步聲!老徐瘸著腿匆匆尋來,臉色凝重:“墨老,小哥,快走!黑水幫的人摸過來了,直奔客棧!店裡夥計擋不住多久!”
追兵竟來得如此之快!陳默心中一凜,下意識地握緊了黑石碎片和青銅匣。新的逃亡即將開始,而詔獄中的父親,黑石背後的謎團,幽寰文明的真相,都如同這地下世界的黑暗一般,深不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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