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篷船在蜿蜒的水道中悄無聲息地滑行，船夫是個沉默寡言的中年漢子，隻在必要時以簡短的黑話與墨翁交流。陳默此刻仍是“阿默”的偽裝）蜷縮在船艙的陰影裡，指尖反複摩挲著懷中那枚愈發滾燙的黑石碎片。河水黝黑，倒映不出星光，兩岸是望不儘的蘆葦蕩，風吹過時發出沙沙的聲響，仿佛無數細碎的低語。
“前麵是‘鬼見愁’水道，水急彎多，坐穩了。”船夫頭也不回地低語一聲，手中長篙猛地插入河底，穩住船身，避開一個急旋的渦流。陳默透過篷布縫隙向外望去，隻見水道在此處收窄，兩側是陡峭的岩壁，岩壁上布滿黑洞洞的窟窿，深不見底，偶爾有夜梟淒厲的啼叫從洞中傳出，回蕩在死寂的水麵上。
墨翁的盲眼“望”向那些洞窟，竹杖輕輕點在船板上：“舊時的礦洞，早年挖通了地下水脈，淹死了不少人，怨氣積得深了，連水鬼都不願靠近。”他這話像是解釋，又像是警告。陳默感到懷中的黑石碎片又是一陣悸動，這一次，竟隱隱傳來一絲渴望的情緒，仿佛那些黑暗的洞穴深處有什麼東西在吸引著它。
就在船隻即將駛出最狹窄的河段時，前方拐彎處突然亮起幾點火光，隱約傳來人語和船隻破水的聲音！
“熄燈！噤聲！”船夫反應極快，一腳踢翻艙內唯一的油燈，同時將船奮力撐向一片茂密的蘆葦叢中。烏篷船無聲無息地沒入陰影，三人屏息凝神。很快，兩艘插著火把的快艇疾馳而過，艇上人影幢幢，皆身著玄色勁裝，腰佩短刃，為首一人目光如電，掃過河麵，正是黑水幫那名臉上帶疤的頭目。
“搜仔細點！那小子帶著個瞎眼老頭，跑不遠！幫主下了死命令，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疤麵頭目的聲音在岩壁間碰撞回蕩。
陳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直到那兩艘快艇的火光消失在河道下遊，才敢緩緩吐出一口氣。墨翁卻眉頭緊鎖：“不對勁……他們來得太快了。這水路隱秘，黑水幫若非有確切的線索，絕不會直奔此地。”他的竹杖指向岸邊泥地上幾個新鮮的腳印，“我們上岸的地方，被人盯上了。”
為避開可能的水路封鎖，船夫在一個荒蕪的河灘將二人放下，約定三日後的子時在下遊五十裡處的“老槐渡”再接應。臨彆前，他遞給墨翁一個油紙包：“裡麵是火藥和磷粉，緊要關頭或可一用。穿過前麵那片黑鬆林，有條廢棄的官道，能繞開幾個關卡。林子裡……不太平，自己小心。”
所謂黑鬆林，名副其實。一踏入林間，光線驟然暗淡，參天的鬆樹遮天蔽日，枝葉墨綠近黑。地上積著厚厚的、鬆針腐爛形成的黑色淤泥，踩上去軟綿綿的，散發出一種陳腐的氣息。林間彌漫著終年不散的霧氣，冰冷潮濕，即使是在白晝，也顯得陰森可怖。
墨翁雖盲，卻似對這類環境有著超乎常人的感知。他領著陳默，並非沿著依稀可辨的小徑，而是專挑林木最密集、地勢最崎嶇的地方走。“鬆林有眼，路是人踩出來的，走的人越多，眼線也就越多。”他低聲解釋。
然而，玄影閣的追兵顯然也精通此道。行進約一個時辰後，墨翁突然停下腳步，側耳傾聽，臉色微變：“有東西跟上來了，速度很快，不是人。”話音剛落，身後密林深處便傳來樹枝被撞斷的劈啪聲，以及一種低沉的、如同野獸般的喘息。
陳默回頭望去，隻見霧氣中隱約有幾個黑影在快速逼近，它們四肢著地，動作迅捷如豹，但體形更顯瘦長，周身纏繞著若有若無的黑氣，雙眼的位置閃爍著兩點滲人的紅光。
“是‘黑魈’！”墨翁語氣凝重，“玄影閣用秘法馴養的鬼物，嗅著生人氣息和……你身上黑石的味道而來！快走！”
兩人發足狂奔，但黑魈的速度更快，幾個起落便已追至近前！腥風撲麵，一頭黑魈率先撲向陳默，利爪帶著破空之聲直取咽喉！陳默下意識地拔出新得的短刃格擋，金鐵交鳴之聲刺耳，一股巨力傳來，震得他虎口發麻，連連後退。
危急關頭，懷中的黑石碎片猛然爆發出灼熱的高溫！一股狂暴的力量不受控製地湧向陳默持刀的右臂，隻見短刃之上瞬間覆蓋上一層詭異的黑色幽光！他幾乎是本能地反手一揮，黑光如鐮刀般掃過，那撲來的黑魈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嘯，身體竟如同被潑了強酸一般，在黑光中迅速消融瓦解，化作一縷黑煙消散，隻留下一股刺鼻的焦臭味。
另外幾頭黑魈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震懾，動作微微一滯。陳默自己也驚呆了，他看著手中仍在吞吐著黑色光暈的短刃，又看向自己掌心——那裡，不知何時浮現出幾道細密的、與黑石碎片上相似的螺旋黑紋，正隱隱發燙。
“彆愣著！快走！”墨翁一把拉住他，繼續向林子深處逃去。黑石之力初次顯現的威力雖然驚人，但陳默清晰地感覺到，就在力量爆發的瞬間，一股冰冷的、充滿毀滅意味的意念也同時試圖侵入他的腦海，誘使他沉溺於這種碾壓性的力量之中。他猛地咬破舌尖，用劇痛讓自己保持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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擺脫黑魈的追擊後，兩人在一處隱蔽的岩縫下暫歇。陳默攤開手掌，看著那緩緩隱去的黑紋，心有餘悸。墨翁沉默片刻，開口道：“黑石之力，源於幽寰，至陰至邪，卻又與天地間某些本源規則暗合。它就像一把雙刃劍，既能斬敵，亦會傷己。中提到，黑石之心能與擁有特殊體質者交流，甚至賦予力量，但普通資質者強行使用，隻會遭其反噬，肉身衰敗。也記載有《九幽秘典》這等神識功法，雖威力巨大，卻需至陽或至陰體質方可修煉，否則後果不堪設想。”他頓了頓，盲眼“望”向陳默，“你方才感受到的冰冷意念，便是黑石本身蘊含的‘蝕’之意誌。你若心誌不堅，便會被其侵蝕，最終淪為隻知殺戮的傀儡，甚至可能像中描述的那樣，肉身衰老，淪為鬼修。”
陳默想起父親陳遠山曾叮囑他絕不可輕易觸碰家族秘傳的幽寰之物，此刻才真正明白其中的深意。“那我該如何控製它？”
“控製？談何容易。”墨翁搖頭，“自古能與幽寰之力共存者，萬中無一。眼下你隻能靠自身意誌強行壓製，同時設法尋找與之相克或相生的寶物，或許能有一線生機。中提及的‘不滅斷續膏’或許對融合特殊體質器官有所助益，但此類寶物皆可遇不可求。”他話鋒一轉，“當務之急，是儘快提升你自身的實力。力量，才是這黑暗世道中唯一的護身符。”
正說著，陳默懷中的黑石碎片再次傳來異動，這一次，指向了鬆林更深處的一個方向，並且傳遞來一種清晰的、帶有引導意味的脈動。仿佛在那裡，有什麼東西正在呼喚著它。
墨翁也感知到了這股異常的能量波動，他沉吟道：“黑石之間或有共鳴……這林子裡，恐怕還藏著彆的黑石碎片，或者……與幽寰相關的東西。福禍難料，你去是不去？”
陳默望向那片更深沉的黑暗，眼中閃過一絲決然。他深知，逃避無法換來安全，唯有直麵黑暗，才有可能窺見一線生機。他握緊短刃，點了點頭。
跟隨黑石碎片的指引，兩人來到黑鬆林中心地帶的一片空地。空地的中央，赫然矗立著一座由黑色巨石壘砌的、早已傾頹過半的古老祭壇。祭壇的樣式古樸詭異，與中原禮製迥異，石頭上刻滿了風化的螺旋紋路，與黑石碎片上的圖騰如出一轍。壇頂中央，有一個凹槽，形狀大小正好與陳默手中的碎片吻合。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古老而蒼涼的氣息，還有一種極淡的、類似檀香卻又更加冷冽的味道。祭壇周圍，散落著一些野獸的枯骨，骨殖呈現出不正常的漆黑顏色。
“是這裡了。”墨翁沉聲道，“小心，這等古祭壇，往往設有防護或考驗。”
陳默深吸一口氣，一步步走向祭壇。越是靠近，懷中的黑石碎片就越是灼熱，那股呼喚感也越是強烈。當他踏上祭壇的第一級台階時，異變陡生！
祭壇四周的黑色巨石仿佛活了過來，表麵浮現出幽藍色的光紋，這些光紋迅速連接，構成一個複雜的光陣！同時，壇頂凹槽處射出一道黑光，將陳默籠罩其中！他感到一股巨大的吸力傳來，手中的黑石碎片脫手飛出，徑直投向凹槽！
“嗡——”
一聲低沉的震鳴響徹林地，以祭壇為中心，一道無形的波紋擴散開來，吹起滿地落葉。凹槽處，黑石碎片嚴絲合縫地嵌入，整個祭壇頓時被一層濃鬱的黑色光暈籠罩。陳默站在光暈中心，感到無數混亂的畫麵和信息碎片如同潮水般湧入腦海——破碎的星辰、崩塌的巨塔、嘶吼的未知生物、還有無數身著奇異服飾的人影在頂禮膜拜……
這些信息流衝擊著他的意識，遠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他感到頭痛欲裂，仿佛靈魂都要被撕碎。掌心的黑紋再次浮現，並且開始向手臂蔓延！那股冰冷的蝕之意誌趁機加強攻勢，誘惑他放棄抵抗，接受這股力量的洗禮。
“守住靈台清明！這些都是黑石殘留的記憶碎片，不可沉溺！”墨翁在外圍焦急地喝道，但他似乎無法踏入光陣範圍。
就在陳默意識即將被淹沒的瞬間，他猛地想起父親堅毅的麵容，想起家族冤屈，想起流亡路上的艱辛。一股不屈的意誌從心底升起，硬生生頂住了信息的衝擊和蝕之意誌的誘惑。他咬緊牙關，努力在這些混亂的記憶碎片中捕捉有用的信息。
隱約間，他看到了一個地點——一片終年籠罩在黑霧中的巨大沼澤，沼澤深處，似乎有一座殘破的石殿。還有一個模糊的稱號——“玄師”……
不知過了多久，祭壇的光芒漸漸黯淡，黑石碎片從凹槽中脫落，飛回陳默手中。籠罩他的黑光也隨之消散。他踉蹌一步，幾乎虛脫，但眼神卻比之前更加銳利。雖然隻是瞬間，但他確實從黑石殘留的記憶中，窺見了一絲通往真相的路徑。
墨翁快步上前扶住他：“看到了什麼？”
“黑水沼澤……玄師……”陳默喘息著說道。
墨翁麵色一凝：“果然是他……傳說中唯一知曉黑石本源奧秘的隱士。看來，下一步，我們非去極北之地不可了。”
就在這時，林外遠處再次隱隱傳來黑水幫哨箭的尖嘯聲。追兵，又近了。陳默看了一眼手中的黑石碎片，將其緊緊握住。黑鬆林的這場伏殺與奇遇，讓他更加清晰地認識到自己命運的走向。前路漫漫，黑暗重重，但他已彆無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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