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縣的銀杏葉落了滿地,踩上去沙沙響的時候,巡撫李嵩的官船終於泊在了碼頭。
船帆上沾著些蘆葦屑,顯然是走了不少水路,船頭的銅鈴被風吹得叮當作響,倒比縣衙的鳴冤鼓還清脆。
王奎的胖手在官服上蹭了又蹭,額頭上的汗珠子順著臉頰往下滾:“李大人怎麼親自來了?這、這等小事,派個師爺來也就辦了……”他往船那邊偷瞄一眼,聲音壓得更低,“魏家在省裡的關係盤根錯節,大人這是……要動真格的?”
“這不是小事。”夏天站在碼頭石階上,望著緩緩靠岸的官船,“魏家在山東盤根錯節,巡撫大人怕是想借這事,徹底拔掉這顆毒瘤。”
說話間,李嵩已經下了船。
他約莫五十歲年紀,麵容清臒,頷下留著三縷短須,眼神卻像鷹隼般銳利,掃過眾人時,目光在夏天身上多停留了片刻,微微頷首:“你就是夏天?蕭策在信裡把你誇得天花亂墜,說你一把長刀能擋五千鐵騎。”
“不敢當。”夏天拱手行禮,“隻是弟兄們肯拚命,百姓們肯幫忙。”
“肯拚命的人多,能讓百姓真心幫忙的,不多。”李嵩笑了笑,語氣裡帶著讚許,“先去看看那個錢通吧。”
縣署牢房裡,錢通被關了十幾天,頭發胡子擰成了氈,見到李嵩,像見了救星,撲到牢門前抓著木欄哭喊:“大人救我!是夏天誣陷我!她私開鐵礦,販賣鐵器,還勾結蠻族圖謀不軌,我是奉命查案才被她非法扣押的!”
“哦?”李嵩挑眉,手裡的折扇在掌心輕輕敲著,“她勾結蠻族?有證據嗎?比如書信?人證?”
錢通頓時語塞,脖子擰了半天,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夏天冷笑一聲,讓人把蠻族老嫗請來。
老嫗捧著一疊羊毛毯,指著上麵的青竹和城樓圖案:“大人請看,我們織的毯子,都是清河的樣子。夏姑娘沒欺負我們,還讓商隊幫我們賣毯子換糧食,孫子現在能跟著李師傅學打鐵了。”
李嵩拿起毯子,指尖拂過細密的針腳,又看向錢通:“你說她私開鐵礦?蕭策將軍的文書裡寫得明白,黑風嶺鐵礦特批給清河縣民用,造農具、鐵鍋都在律法允許範圍內。倒是你,帶著私兵截殺商隊,嫁禍蠻族,這密信上的字跡,可不是夏天逼你寫的吧?”
他把魏明安的密信扔到錢通麵前,紙頁在地上滑出幾道褶皺。
錢通臉色煞白,腿一軟癱坐在地上,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李嵩沒再理他,轉身對王奎說:“把魏明安在清河縣的卷宗都拿來,尤其是他強占土地、克扣賑災糧的部分。”
縣署的庫房裡,阿吉早就把魏家的罪證碼得整整齊齊。
有百姓畫的地契交割圖,紅手印按得密密麻麻。
有賬房先生偷偷抄的流水賬,上麵記著魏明安如何把賑災糧換成絲綢。
還有錢通招供時畫的押——上麵詳細寫著魏明安如何指示他截殺商隊、如何賄賂府城官員、如何計劃奪取鐵礦。
“好一個魏家。”李嵩看著卷宗,臉色越來越沉,手裡的茶杯重重磕在桌上,“魏庸在朝把持戶部,他侄子在地方巧取豪奪,真是上下其手,把大雍的律法當廢紙!”
他對文書說,“擬文,奏請朝廷,革去魏明安通判之職,押解京城問罪!同時徹查魏家在山東的田莊、商鋪,凡非法所得,一律充公,發還百姓!”
文書領命而去,王奎看得目瞪口呆,他沒想到李嵩竟如此雷厲風行,連給魏家遞消息的時間都不留。
處理完公務,李嵩沒有立刻離開,反而讓夏天帶他去黑風嶺看看。
站在鐵礦洞口,看著工人們用新造的鐵釺開采礦石,篩礦的竹筐編得格外結實,李嵩彎腰撿起一塊礦石,指尖在含鐵量最高的紋路處摩挲:“前幾年北疆有個守將,就是靠著一座鐵礦養私兵,最後擁兵自重。”
他抬眼看向夏天,目光裡帶著審視,“黑風嶺的鐵礦,夠裝備三個營的兵力。”
夏天順著他的目光看向礦區外正在開墾的梯田,田裡的玉米秸稈還沒砍完,幾個蠻族婦人正背著礦石往冶煉坊走。
“大人,”她轉過身,語氣平靜,“兵器是用來守護的,不是用來爭霸的。清河縣的百姓,隻想種好地、打好鐵,安穩過日子。”
李嵩笑了,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一個‘安穩過日子’。要是天下的官員都有你這份心思,何愁天下不太平?”
他從懷裡掏出一塊令牌,銅質的牌子被摩挲得發亮,“這是巡撫府的令牌,以後清河縣有難處,拿著它去濟南府找我。黑風嶺的鐵礦,我會奏請朝廷,正式劃歸清河縣管理,民用、軍用各占一半。”
夏天接過令牌,入手沉甸甸的,邊緣都磨圓了。
離開黑風嶺時,李嵩看著正在開墾的梯田,又道:“聽說你想造新式犁?巡撫府有本《農政全書》,是前朝徐閣老編的,裡麵記載了不少農具圖樣和耕種法子,回頭讓人給你送來。”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多謝大人。”
李嵩的船離開時,清河縣的百姓自發來到碼頭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