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在臘月頭上終於顯出了疲態,不再是沒日沒夜地嚎叫,偶爾也會歇口氣,露出灰白寡淡的日頭。陽光有氣無力地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冰冷的光,卻帶不來多少暖意。化雪的天兒,反而比下雪時更冷,那寒氣濕漉漉地往骨頭縫裡鑽。
但蘇寧的心,卻因為枕頭底下那封薄薄的信,生出了一些火氣。陸信還活著,胳膊傷得不重,這就夠了。剩下的,就是熬。熬過這個冬天,等他回來。
她開始更精細地盤算日子。離過年還有一個多月,家裡那點存貨得撐到開春。紅薯和野菜乾是主力,摻著麩皮的玉米粥是日常,那點白麵和臘肉,是留著過年和應急的菩薩,動不得。她甚至把每天喂豬的野菜糊糊都煮得更稀了些,省下一點麩皮,摻在自己的粥裡,好歹能多點飽腹感。
草編更不能停。年關將近,城裡人或許願意買點新鮮的玩意兒裝點門麵。她琢磨著編幾個帶“福”字或者簡單圖案的掛飾,或者小巧的零食盒子,指望著能換個好價錢。手指上的凍瘡破了又好,好了又破,結了厚厚的痂,碰到竹篾依舊疼得鑽心,但她已經習慣了這種伴隨著每一個銅板的疼痛。
村裡關於水庫工地塌方傷人的消息也漸漸傳開了,添油加醋,說什麼的都有。有人說得邪乎,說塌了半邊山,埋了好多人;也有人信誓旦旦,說親眼看見抬下來的傷號,缺胳膊少腿。每當這時,蘇寧就緊緊閉上嘴,埋頭乾自己的活。她隻信陸信信上那寥寥幾句。外人越是說得凶,她越要表現得鎮定。不能讓人看了笑話,更不能讓那些不懷好意的猜測,玷汙了心底那點微弱的念想。
快嘴劉嬸又來串過幾次門,話裡話外打探陸信的消息,還暗示蘇家那邊好像又在琢磨什麼事兒。蘇寧隻當聽不懂,客氣地把人擋在門外。她現在沒心思也沒精力應付這些,全部的心神都用在兩件事上:活下去,等下去。
這天,她去井邊打水,遇上也在挑水的張嫂子。張嫂子男人是隊裡會計,消息靈通些。她看了看左右沒人,壓低聲音對蘇寧說:“小寧,彆聽外邊那些人瞎咧咧。我當家的前兩天去公社開會,聽那邊水利站的人說了,塌方是不假,但沒傷著幾個人,都是輕傷,工地處理得及時。你家陸信,應該沒啥大事。”
這話像一陣暖風,吹散了蘇寧心頭最後一絲陰霾。她感激地看了張嫂子一眼,低聲道:“謝謝嫂子,我知道了。”
張嫂子歎了口氣:“一個人撐著家,不容易。有啥難處,就跟嫂子說,彆硬扛著。”
蘇寧鼻子一酸,趕緊低下頭,嗯了一聲。這村裡,到底還是有幾個心善的人。
有了張嫂子的話,蘇寧心裡更踏實了。她甚至開始偷偷為過年做準備。用攢下的零錢,去代銷點買了一張最便宜的紅紙,回來自己比劃著剪了幾個歪歪扭扭的窗花。又用編掛飾剩下的彩色草莖,搓了根紅繩,係在門楣上。東西簡陋,卻給這灰白破敗的屋子,添上了一抹難得的亮色。
她還記著陸信信裡說的“工錢月底結,托人捎回”。算著日子,也該差不多了。每天去村口老槐樹下張望,成了她新的習慣。風雪天也不例外,站一會兒,看看那條被積雪覆蓋、通往村外的小路,期待著某個陌生或熟悉的身影,帶來遠方的音訊和希望。
臘月十五,雪後初霽。陽光難得地有了點溫度,照在雪地上,亮得晃眼。蘇寧正在屋後清理豬圈,就聽見前院有人喊:“信子家的!有你的彙款單!”
她的心猛地一跳,扔下鐵鍬就往前院跑。是郵遞員,推著自行車,正站在院門口,手裡拿著一張綠色的單子。
“陸信彙回來的,十五塊錢。拿著戶口本和印章,去公社郵局取。”郵遞員把彙款單遞給她,又補充了一句,“信子還托我帶句話,說他一切都好,讓你放心。”
十五塊!在這個年頭,是一筆不小的錢了!尤其是對蘇寧來說,這不僅僅是錢,更是陸信平安無恙、並且惦記著這個家的最有力的證明!
她的手顫抖著接過那張輕飄飄卻又重逾千斤的彙款單,看著上麵陸信歪歪扭扭的簽名和那個鮮紅的郵戳,眼淚毫無預兆地湧了上來。她趕緊用袖子擦掉,連聲對郵遞員道謝。
郵遞員擺擺手,騎著車走了。
蘇寧緊緊攥著彙款單,站在院子裡,陽光照在她身上,久違的暖意滲透進冰冷的棉襖裡。她仰起頭,看著湛藍如洗的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卻帶著希望的空氣。
有錢了。這個年,能過得像點樣子了。可以割一小條肉,可以包一頓純白麵的餃子,可以給陸信留著的那份年貨,備得更足些。
她回到屋裡,把彙款單和之前那封信放在一起,藏好。然後,她開始盤算這筆錢的用處。取出來,先買幾斤肥肉煉油,油渣炒菜香,豬油能吃很久。再扯幾尺厚實的布,給陸信做條新棉褲,水庫那邊肯定更冷。剩下的,仔細收好,開春蓋房子,用錢的地方多著呢……
想著想著,她的嘴角忍不住向上彎起。生活的艱辛依舊,前路依然漫長,但手裡有了錢,心裡有了底,那凜冽的寒風,似乎也不再那麼可怕了。
傍晚,她特意煮了鍋稠稠的小米粥,切了一小碟醃蘿卜,算是慶祝。雖然隻有她一個人,但這頓飯,卻吃得格外香甜。
夜裡,她點亮油燈,繼續納另一隻鞋底。針腳細密均勻,心裡充滿了乾勁。
窗外,北風依舊,星子寒亮。
但破屋之內,燈火雖微,卻映照著一雙不再迷茫的眼睛,和一顆被希望填滿的心。
冬天還沒過去,但春天,似乎已經提前住進了她的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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