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天,亮得早。才五更天,薄薄的晨曦像稀釋了的蛋清,抹在東邊天上。新房的院子裡已經窸窣作響。春苗輕手輕腳地生起小泥爐,坐上小鋁鍋,給石頭熬粥。蘇寧則把昨晚泡好的藤條撈出來,瀝著水,準備開始一天的活計。空氣裡混著煤煙、米粥和濕藤條的味道,不算好聞,卻透著股紮實的忙碌氣息。
自打春苗來了,這小院就像上緊了發條的鐘擺,規律又緊湊地動了起來。春苗手巧,人也勤快,除了編預定的貨,還把破屋裡那些舍不得扔的舊布頭找出來,拚接縫紉,做了幾個結實的工具袋和圍裙,乾活利索多了。石頭那孩子也乖,不吵不鬨,要麼蹲在地上看螞蟻,要麼就幫著遞個剪刀、捋個線頭,小大人似的。
陸信依舊是家裡的頂梁柱,地裡的活一點不落。但他現在收工回來,不再隻是倒頭就睡,會先在院子裡轉一圈,看看編好的成品,有時拿起一件掂量掂量,或者指出某個接口不夠結實。話依舊少,但那眼神裡的審視,帶著一種當家人的分量。
展銷會的成功,像塊石頭投進死水潭,漣漪慢慢蕩開。偶爾有鄰村的人循著口碑找過來,指定要那種帶蓋的野餐籃或者彩色的裝飾掛件。量不大,但細水長流,讓蘇寧心裡更有了底。她開始嘗試用陸信從後山找來的新藤條,這種藤條更柔韌,顏色也深些,編出的東西自帶一股古樸勁兒,很受那些講究點的人家喜歡。
這天,蘇寧正在教春苗一種新的鏤空編法,院門外傳來自行車鈴鐺響。是郵遞員,遞進來一個牛皮紙信封。
“蘇寧的信!縣裡寄來的!”郵遞員嗓門亮,半個院子都能聽見。
縣裡?蘇寧心裡咯噔一下,她在縣裡無親無故。接過信封,手感很薄。拆開一看,裡麵隻有一張信紙,上麵是幾行陌生的、略顯娟秀的字跡:
“蘇寧同誌:欣聞閣下草編手藝精湛,作品頗具巧思。我縣文化館擬於下月舉辦‘民間手工藝作品征集展’,旨在發掘保護傳統技藝。若有意參與,請於七月初五前,攜代表作一至兩件至縣文化館工藝美術部接洽。落款是縣文化館,還蓋了個紅章。”
文化館?征集展?蘇寧捏著信紙,手有點抖。這可比供銷社的展銷會又高了一個檔次!是官方認可的“藝術”了!要是能被選上……她不敢往下想。
“姐,咋了?”春苗停下手裡的活,關切地問。
蘇寧把信遞給她看,春苗識字不多,但“縣文化館”、“征集展”這幾個字還是認得的,頓時也激動起來:“這是大好事啊!姐你的東西肯定能選上!”
傍晚陸信回來,蘇寧把信給他看。陸信就著灶膛的火光,仔細看了一遍,眉頭微微蹙起:“縣文化館?怎麼找到你的?”
“可能是李乾事推薦的?或者上回展銷會,有文化館的人看見了?”蘇寧猜測著,興奮壓過了疑慮,“這是個機會!要是選上了,咱們的東西就算有了名號!”
陸信把信紙折好,遞還給她,語氣平靜:“去看看吧。我陪你去。”
依舊是簡單的幾個字,卻給了蘇寧最大的支持。她知道,陸信對這類“虛名”一向不太感冒,他更看重實實在在的收益。但他願意陪她去,就是一種態度。
去縣裡不像去公社,得起個大早,趕唯一一班路過的長途汽車。車票錢、吃飯錢,都是開銷。而且這一去就得一整天,家裡的活、地裡的活都得耽誤。但蘇寧覺得值。
七月初三,天還沒亮,兩人就出發了。長途汽車破舊顛簸,充斥著各種複雜的氣味。蘇寧懷裡緊緊抱著一個精心準備的包裹,裡麵是她最得意的兩件作品:一個是用新藤條編的、帶提梁和鏤空花紋的花瓶;另一個是用彩色草莖編的、栩栩如生的蟈蟈籠子,裡麵還放了個泥捏的、上了色的“蟈蟈”。
陸信靠窗坐著,閉目養神,但蘇寧能感覺到,他並沒有真的睡著,身體隨著車廂晃動,保持著一種警覺。
縣城比公社大了許多,灰撲撲的樓房,熙攘的人群,叮鈴鈴的自行車流,都讓蘇寧有些眼花繚亂。按著信上的地址,一路打聽,總算找到了縣文化館。一棟三層的老式樓房,門口掛著白底黑字的牌子,透著股莊重。
工藝美術部在二樓。接待他們的是一個戴著黑框眼鏡、梳著齊耳短發的中年女乾部,姓吳,說話慢聲細語,但眼神很銳利。她接過蘇寧的作品,拿到窗邊的亮光下,仔細端詳了很久,手指輕輕摩挲著藤條的光滑表麵和蟈蟈籠的精巧結構。
“嗯,手藝確實不錯。”吳乾部終於開口,語氣裡帶著讚賞,“尤其是這個花瓶,造型古樸,編法也有新意,保留了傳統韻味,又有點現代設計感。這個蟈蟈籠也很有趣,生活氣息濃。”
蘇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緊張地看著她。
“我們這次征集,主要是為了發掘有代表性的民間工藝。”吳乾部推了推眼鏡,“你的作品,我們可以收錄展出。展出期間,會有標注作者姓名和產地。如果被評上優秀作品,還有一點小小的獎勵,主要是榮譽性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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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直接的經濟收益,更多的是名譽。蘇寧稍微有點失落,但很快調整過來。能進縣文化館展覽,本身就是一塊金字招牌!這名聲傳出去,以後的路會好走很多。
“謝謝吳乾部!我們願意參加!”她連忙表態。
手續辦得很快,簽了個簡單的登記表,作品留下了,換回一張蓋了章的“參展憑證”。吳乾部把他們送到門口,還特意對陸信說:“同誌,支持愛人搞事業,很好嘛!現在政策鼓勵,你們這算是走在前麵了。”
陸信隻是點了點頭,沒多話。
從文化館出來,日頭已經老高。兩人在街邊找了個麵攤,吃了碗陽春麵。看著碗裡清湯寡水的幾根麵條,再想想剛才文化館的莊重和氣派,蘇寧心裡有種奇異的感覺。她的草編,竟然能和“藝術”、“文化”沾上邊了。
回去的車上,蘇寧依舊抱著那張輕飄飄的參展憑證,像抱著個寶貝。她看著窗外飛速後退的田野和村莊,心裡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
“陸信,你說,咱們的東西,真能算‘藝術’嗎?”她忍不住問。
陸信看著前方塵土飛揚的土路,沉默了一會兒,才說:“能換錢,能讓人喜歡,就是好東西。”
很實在的回答,卻一下子點醒了蘇寧。是啊,是不是藝術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東西能讓他們把日子過好,能得到彆人的認可。文化館的展覽,就像給這樸素的願望,鍍上了一層光。
回到家,已是夕陽西下。春苗已經做好了晚飯,石頭在院子裡眼巴巴地等著。聽到動靜,小家夥第一個跑出來,撲進蘇寧懷裡。
“姨,你們回來啦!”
看著春苗溫和的笑容和石頭依賴的眼神,再看看身邊沉默卻堅實的陸信,以及院子裡那些半成品的草編,蘇寧心裡那點因為縣城之行帶來的輕微眩暈感,瞬間落回了實地。
名聲是虛的,日子是實的。
但有了這點虛名,也許,實打實的日子,能過得更敞亮些。
夜裡,她把那張參展憑證小心地收好,和賣貨的錢、陸信給她的布票放在一起。
新的一天,又將在這充滿希望的小院裡,周而複始。而他們的路,似乎正通向一個比想象中更寬廣的地方。隻是,蘇寧並未察覺,在她為文化館的認可而欣喜時,某個隱藏在暗處的“重生者”,也正因她這看似微小的進步,而悄悄調整著算計的砝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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