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辦事員雖然灰溜溜地走了，但他帶來的那陣陰風，卻久久盤旋在工地上空，吹得每個人心裡都涼颼颼的。原本因為磚牆日漸增高而升騰起的希望和乾勁，被蒙上了一層厚重的陰影。
“樹大招風……”陸信反複咀嚼著李乾事這句話，眼神銳利地掃過四周尚未完全返青的坡地。他知道，李乾事說得沒錯。這不僅僅是一間工棚的問題，這是槐花村試圖掙脫貧困的第一步，觸動了某些人固有的利益格局，或者僅僅是招來了嫉恨。那個躲在孫辦事員身後的人，像一條潛伏在泥沼裡的毒蛇，這次被打退了，但絕不會就此罷休。
“信哥，咱們怎麼辦？”趙老憨湊過來，臉上滿是憂慮，“這牆……還壘不壘？”
“壘！”陸信的回答斬釘截鐵，沒有一絲猶豫，“不但要壘，還要壘得更快，更好！咱們停一天，看笑話的人就多一分，想使壞的人膽子就大一分！”他轉過身，對著停下活計望著他的眾人，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進每個人耳朵裡：“都聽見李乾事的話了，咱們這事，是符合政策的，是王書記點了頭的！有人不想看咱們好過，咱們偏要活出個樣子給他們看！今晚加把勁，把東邊那麵牆再壘高五層磚！春苗，英子，晚上多蒸點乾糧，熬鍋濃粥，加頓夜宵！”
“好嘞！”春苗和英子連忙應聲。
蘇寧看著陸信在暮色中顯得格外堅毅的側臉，心中那份慌亂奇異地平複了下來。她走過去，輕聲說：“我去找一趟李乾事，問問清楚，到底是誰在背後搗鬼。心裡有個數，也好防備。”
陸信點點頭：“小心點，問問情況就行，彆讓李乾事為難。”
蘇寧應下，解下圍裙，匆匆往公社方向走去。
工地上，氣氛重新變得火熱起來，甚至比之前更添了幾分同仇敵愾的意味。王老五把鐵鍬往地上一插，吐了口唾沫：“媽的，想攪黃老子的好日子？沒門！老子就是豁出這身力氣，也得把這牆立起來！”漢子們不再說話，隻是悶頭乾活，搬磚、和灰、壘牆，動作快得帶風，石夯的號子聲也再次響起，沉重而有力，仿佛要把一切不安和阻礙都砸進地基裡去。
陸信也沒閒著，他和瓦匠陳師傅一起，更加仔細地檢查每一層磚牆的垂直度，灰漿是否飽滿，特彆是牆基部分，又讓趙老憨帶人挖深了半尺，用夯實的碎石和灰漿做了加強處理。
“信子，你放心，”陳師傅嘬著煙袋，看著忙碌的眾人，“我老陳彆的不敢說，這手藝活上，絕不讓人挑出毛病！這牆，隻要地基不再出大幺蛾子，保證又正又牢！”
陸信感激地點點頭：“辛苦您了，陳師傅。”
另一邊，蘇寧在公社大院門口等到了下班出來的李乾事。李乾事見到她，並不意外，歎了口氣：“小寧，我就猜你會來。走，邊走邊說。”
兩人沿著鄉間土路慢慢走著，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拉得老長。
“是馬魁。”李乾事沒繞彎子，直接說出了名字。
蘇寧心裡一沉。馬魁，公社供銷社的副主任，之前因為想把持草編手工品的銷售渠道被陸信和蘇寧拒絕，後來見草編手工品生意越做越大，又幾次想插手分紅，都被頂了回去。沒想到他懷恨在心，竟然用這種下作手段。
“他姐夫在縣裡有點關係，孫辦事員就是他提拔起來的。”李乾事解釋道，“馬魁這人，心眼小，手段臟。他不敢明著對抗王書記支持的項目，就暗地裡使絆子，想用‘手續不全’‘違規建設’的名頭拖垮你們。隻要工棚建不起來，你們的草編手工作坊擴不了產，他就能看笑話，甚至以後還能找機會再壓價收購你們的草編手工品。”
蘇寧氣得胸口發堵：“就因為沒讓他占便宜，他就要斷了我們全村人的希望？”
李乾事苦笑：“有些人就是這樣，自己得不到，也不讓彆人好過。不過你們這次應對得很好，沒動手，也沒被他唬住。我及時趕到，用政策壓住了他。王書記那邊我也彙報了，書記很生氣，說會敲打馬魁。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你們還是要萬分小心。”
“謝謝您，李乾事。”蘇寧真誠地道謝，“我們知道該怎麼做了。”
回到工地時，天已經黑透了。工地上點起了好幾盞馬燈，昏黃的燈光下，漢子們依然在忙碌，號子聲和磚石碰撞聲在寂靜的夜裡傳得很遠。東麵的牆，果然又壘高了厚厚幾層，在燈光下泛著堅實的紅光。
春苗和英子抬來了一大桶熱氣騰騰的玉米麵粥和一筐摻了白麵的窩頭，還有一盆鹹菜疙瘩。勞累了一天的男人們圍坐過來，捧著大海碗，呼嚕呼嚕地喝著熱粥，啃著窩頭，雖然疲憊，但眼神裡重新燃起了光。
陸信遞給蘇寧一個窩頭：“問清楚了？”
“嗯，是馬魁。”蘇寧接過窩頭，低聲把情況說了。
陸信聽完，眼神冷了一下，隨即又恢複了平靜：“猜到了。沒事，讓他蹦躂。咱們把自己的事做好，比什麼都強。”
他站起身，走到那堵新壘起的磚牆前，用手掌拍了拍冰冷的磚麵，發出沉悶的響聲。然後，他轉過身，對所有人說：
“都聽著！咱們這工棚，不光是用來做豆芽的！它是咱們槐花村挺直腰杆的基石！今天有人想推倒它，明天可能還有人想使壞！但隻要我們心齊，根基打得牢，牆壘得正，誰也推不倒！”
“對！推不倒！”王老五第一個吼起來。
“心齊！壘正！”趙老憨也跟著喊。
簡單的口號，卻蘊含著巨大的力量。夜色中，這堵尚未完工的紅磚牆，仿佛真的成了一座堡壘，守護著這群人最樸素的夢想和尊嚴。
磚石聲，號子聲，再次響徹夜空。那暗處的流言與算計，在這一刻，似乎都被這堅實的夯聲和堅定的決心，暫時擊退了。
但所有人都知道，鬥爭，才剛剛開始。這化凍時節的泥濘與反複，恰如他們正在經曆的命運，唯有咬緊牙關，一步一個腳印，才能踏出一條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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