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未至,海天之際尚沉浸在一片濃得化不開的墨藍之中。潮水開始上漲,洶湧的浪濤聲比夜間更顯沉悶有力。
蘇清月抱著依舊沉睡的嬰兒,準時出現在礁石岸邊。那艘破舊的小漁船已然解開了纜繩,隨波起伏,船頭那盞昏黃的魚油燈,是這片黑暗海岸唯一的光源。
蓑衣老者早已立在船尾,手持一根黝黑的竹篙,鬥笠壓得很低,看不清麵容。“上船吧。”他的聲音混在風浪裡,有些模糊。
蘇清月足尖輕點,身形飄然落於船中。船身微微一沉,卻出乎意料地平穩。船內狹小,除了老者,便隻有她與懷中嬰兒。
老者不再多言,竹篙在礁石上輕輕一撐,這小船便如同離弦之箭,悄無聲息地滑入翻湧的波濤之中,速度快得驚人!
一入深海,周遭景象驟變。天空的鉛雲仿佛觸手可及,墨藍色的海水深不見底,散發出令人心悸的氣息。狂風卷集著鹹濕冰冷的水汽撲麵而來,尋常修士恐怕連站立都困難。但這艘看似破敗的小船,卻在驚濤駭浪中穿行自如,船身那些模糊的古老圖案偶爾閃過微光,便將襲來的巨浪無聲無息地分開。
蘇清月謹記老者“莫問莫驚莫回頭”的規矩,盤膝坐於船中,抱緊嬰兒,神識卻高度警戒,留意著四周。
航行約莫一個時辰後,前方的海麵忽然變得異常平靜,與周圍的洶湧形成鮮明對比。那平靜的海水顏色也愈發深邃,近乎純黑。
“閉眼,凝神。”老者的聲音突兀傳來。
蘇清月立刻照做,同時以靈力護住懷中嬰兒的感官。
就在她閉眼的刹那,小船駛入了那片漆黑的水域。一股難以言喻的陰寒死氣,如同無數冰冷的觸手,瞬間纏繞而上!耳邊響起了無數細碎、混亂、充滿怨毒與絕望的嘶嚎與低語,仿佛有億萬亡魂在這片海域下沉睡,此刻被驚醒!
這是……冥海?或者說,是受到歸墟海眼影響,被冥府氣息嚴重侵蝕的海域!
小船如同行駛在粘稠的墨汁中,速度慢了下來。那盞昏黃的魚油燈光芒搖曳,仿佛隨時都會熄滅,燈焰周圍,隱約可見一道道扭曲、模糊的鬼影試圖撲近,卻又被燈焰散發出的某種奇異力量逼退。
蘇清月能感覺到,懷中嬰兒眉心的烙印在此處異常活躍,微微發燙,似乎在吸收著周圍濃鬱的死氣,他蒼白的小臉上甚至泛起一絲不正常的紅暈。
“穩住他。”老者頭也不回,聲音依舊平淡,手中竹篙卻舞動起來,不再是撐船,而是如同揮毫潑墨,在船周劃出一道道玄奧的軌跡,那些軌跡散發出淡淡的土黃色光暈,竟暫時隔絕了大部分死氣的直接侵蝕。
蘇清月不敢怠慢,立刻催動自身那縷變異龍氣,混合著地心玉髓的守護之力,緩緩渡入嬰兒體內,幫助他穩定那躁動的生死平衡。
突然,船身猛地一震!
並非觸礁,而是仿佛撞上了某種無形的屏障!
蘇清月下意識地睜眼望去——
隻見前方漆黑的海麵上,不知何時,竟出現了一艘巨大無比的……幽靈船!
船體由腐朽的巨木與慘白的骨骸拚接而成,桅杆上懸掛著破爛的、仿佛由人皮製成的風帆,船上影影綽綽,站滿了身披殘破甲胄、手持鏽蝕兵刃、眼眶中跳動著幽綠鬼火的骷髏與怨靈!一股磅礴的、帶著遠古戰場殺伐之氣的陰森威壓,撲麵而來!
這絕非尋常鬼物!
而那幽靈船的船頭,正對著他們這艘小漁船,仿佛早已在此等候多時!
“嘖,麻煩。”蓑衣老者咂了咂嘴,似乎有些不滿,卻並無太多懼色。他停下劃動竹篙,將其橫於身前。
幽靈船上,一名身著將軍鎧甲、身形魁梧、但半張臉都已腐爛的鬼將,抬起隻剩下白骨的手臂,指向小漁船,或者說,是指向蘇清月懷中的嬰兒,發出沙啞的咆哮:
“交出……聖嬰……饒爾等……魂飛魄散!”
其聲如雷,震得周圍漆黑的海水都在翻騰!
蘇清月心頭一緊,這些鬼物,也是為“鑰匙”而來?!是皇陵“孽”派出的追兵,還是這冥海本身的意誌?
就在她凝神戒備,準備殊死一搏之際,懷中的嬰兒似乎被那鬼將的咆哮與濃鬱的冥氣刺激,眉頭微蹙,眼看就要再次“睜眼”!
“莫動!”老者低喝一聲,不知是對蘇清月說,還是對那嬰兒說。
他猛地將手中那根黝黑竹篙,向前方幽靈船的方向,輕輕一劃!
沒有光華,沒有巨響。
但就在竹篙劃過的軌跡上,那片空間仿佛被無聲地割裂開來!一道細微的、幾乎不可見的空間裂縫一閃而逝!
緊接著,那龐大的、散發著滔天凶威的幽靈船,連同其上無數的骷髏怨靈,以及那名咆哮的鬼將,就如同被一隻無形巨手抹去的畫卷,從船頭開始,寸寸崩解、消散,化作最精純的幽冥之氣,融入了周圍漆黑的海水之中!
不過一息之間,那巨大的威脅,便已蕩然無存!
海麵恢複了之前的死寂,仿佛那幽靈船從未出現過。
老者收回竹篙,仿佛隻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繼續撐船前行。
蘇清月看著老者那乾瘦的背影,心中駭浪滔天。這隨手劃破空間,抹去一支幽冥軍隊的手段……這老者,究竟是何方神聖?!
小船繼續向著歸墟海眼的方向前行。
但蘇清月知道,這冥海之行,絕不會如此簡單結束。
果然,在又前行了約莫半個時辰後,前方那片極致的黑暗深處,兩點龐大如湖泊、猩紅如血的眸光,緩緩亮起。
一股遠比幽靈船恐怖千百倍、仿佛源自太古洪荒的暴戾、饑餓、混亂的意誌,如同實質的海嘯,轟然降臨!
漆黑的海麵之下,一個無比龐大的陰影,正在緩緩上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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