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雨閣”茶室的雅間裡,檀香嫋嫋,卻驅不散黛·拉圖爾眉宇間凝重的算計。與“核桃魏”的會麵短暫而隱晦,如蜻蜓點水,卻在彼此試探的江湖暗語中,達成了一項脆弱的共識:青幫可以提供一些“便利”,但絕不會直接出麵與伯恩或他背後的勢力對抗,黛需要自己承擔全部風險。此刻,黛指間撚動著一枚溫熱的紫砂茶杯,目光卻穿透雕花窗欞,投向遠處城市模糊的輪廓。她在等待一個信號,一個由青幫渠道傳遞來的、關於極司菲爾路76號——那個令人談虎色變的汪偽特務機關日常動向的信號。“核桃魏”暗示,76號與伯恩之間存在著某種心照不宣的合作,伯恩的某些“特殊貨物”會借助76號的通道進出。黛的計劃核心,便是要製造一個足夠大的、需要76號精銳儘出的“突發事件”,從而為她自己創造出一個短暫潛入伯恩核心地帶的“時間窗口”。此計險如走鋼絲,一旦對“虎”的動向判斷失誤,或“離山”時間不足,她將自投羅網。
極司菲爾路76號,這座坐落於滬西越界築路地帶的花園洋房,表麵寧靜,內裡卻是血腥的魔窟。它是汪偽政權最大的特務機關,直屬日本梅機關控製,擁有任意逮捕、刑訊、處決的權力。其成員多為叛變的前軍統、中統特務或地痞流氓,行事凶殘跋扈。黑色的雪佛蘭轎車是其標誌,每當這些車輛引擎轟鳴、傾巢而出時,意味著上海灘某處又將掀起一場逮捕與屠殺的腥風血雨。普通市民聞76號之名而色變,繞道而行。調動這樣一頭嗜血的猛虎,需要足以觸動其核心神經的誘餌。
黛的神經如同繃緊的弓弦。她麵前攤開著一張手繪的簡易地圖,上麵標注了76號、伯恩金融公司、以及幾個可能的“調虎”地點。她的計劃並非憑空想象,而是基於連日來對76號行動規律的零星觀察和“核桃魏”提供的模糊信息:76號對打擊重慶方麵的地下電台和疑似軍統聯絡點始終保持著最高優先級。她需要偽造一個“軍統高級聯絡站正在轉移重要物資或人員”的緊急情報,並通過一個看似可靠卻又無法追查的渠道例如,利用一個被青幫控製的小報販子,向76號外圍眼線“無意”中透露),讓76號深信不疑。這個假情報的地點需要精心選擇——既要足夠重要以吸引主力,又要距離伯恩的據點足夠遠,以確保來回耗時。她最終選擇了閘北的一個廢棄倉庫區。
假情報的編織極儘精巧之能事。黛沒有直接說“軍統在此”,而是通過一係列細節堆疊:先是讓青幫手下裝扮成搬運工,向那個廢棄倉庫運送幾個看似普通的木箱,但木箱的捆紮方式暗含了某種軍統內部使用的暗號這是她從“漁夫”的培訓中偶然得知);接著,讓一個衣衫略顯體麵、形色匆忙的人由青幫找來的老千扮演)在該區域出現,並“不慎”掉落一個印有特定標記的火柴盒另一種低級聯絡信號);最後,也是最關鍵的一步,通過渠道暗示76號內部某個與當前當權派有隙的小頭目,讓其“意外”獲知此情報,利用其爭功心態促使行動迅速落地。這套組合拳的目的,是讓76號相信他們發現了一條急於轉移的大魚,而非一個明顯的陷阱。
整個計劃如同一場精心編排的戲劇。黛深知76號這頭“虎”的習性:貪婪、多疑但更熱衷於爭功請賞。她投下的誘餌,正是利用了其內部矛盾和急於向日本主子表現的心理。而青幫,則樂於見到76號與伯恩之間可能產生的齟齬,甚至希望76號的力量被暫時牽製,故而願意提供這種不直接露麵的“便利”。黛自己,則像一個冷靜的賭徒,將全部賭注押在了對時間差的精確計算上——從76號接到情報、確認、集結、出發,到抵達閘北倉庫、發現上當、氣急敗壞返回,這中間能給她爭取到多少寶貴的時間?她估算最多不超過三個小時。這三個小時,就是她闖入“豺狼”巢穴的唯一機會。
邏輯是此計成敗的唯一基石:1.為何選76號?因為它是伯恩可能的保護傘之一,且其行動模式相對可預測,調動它能最大程度減少伯恩身邊的防護力量。2.為何是軍統聯絡站假情報?因為這是76號無法抗拒的功勞,且真假難辨,容易引發快速反應。3.為何選址閘北?距離足夠遠,且倉庫區環境複雜,便於76號大隊人馬展開搜索,拖延時間。4.為何通過內部矛盾傳遞?加速決策過程,避免常規情報核實環節。每一步都經過深思熟慮,旨在引發鏈式反應,確保“虎”必離“山”。
·黛的內心獨白)“76號的反應時間,從接到消息到車隊出動,通常需要30到45分鐘…閘北倉庫區的搜索,即使撲空,也至少會耗費他們90分鐘…返回路程…總共必須控製在180分鐘內…”
·對青幫線人的指令,通過紙條傳遞)“目標:廢棄三號倉。動作:午時三刻,送‘乾貨’三箱,按圖索驥捆紮。演員:‘李先生’,午後出現,丟‘火種’。風聲:透給‘疤麵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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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天以困之,用人以誘之,往蹇來返。”此正是調虎離山之精髓。黛巧妙地製造了“天困”利用76號的職責和內部矛盾)和“人誘”精心設計的假情報),旨在使其“往蹇”前往撲空),為自己“來返”潛入調查)創造戰機。
76號如同盤踞的惡虎,其巢穴“山”巒疊嶂,防衛森嚴。黛的計劃,就是要在虎視眈眈下,巧妙地移開這座山前的屏障。而時間,如同一個倒置的沙漏,每一粒沙子的流逝都叩擊著她的心弦。
情感在等待和執行的過程中被極度壓縮:策劃時那種將城市視為棋盤的冷靜計算與近乎狂熱的專注;等待青幫信號時的每一分鐘都如同在炭火上炙烤;當安排在76號附近的眼線傳來“群鴉驚飛”暗指車隊大規模出動)的預定信號時,那種心臟幾乎躍出胸腔的瞬間狂喜,隨即被更沉重的、對行動成敗的責任感所取代;最後,當她看到遠處街角揚起的塵土和隱約傳來的汽車引擎轟鳴聲,確認“虎”已離山時,那種混合著恐懼、決心和背水一戰意味的冰冷意誌,占據了她的全部身心。
黛放下茶杯,杯底與托盤碰撞發出清脆的一響,仿佛行動開始的號令。她站起身,不再看76號車隊消失的方向。城市的另一端,伯恩的巢穴暫時失去了最凶猛的一道guard。三個小時,一百八十分鐘。她拉低帽簷,裹緊外套,將所有的猶豫和恐懼都壓在心底,邁步走出茶室,彙入街道的人流。她的步伐穩定而迅速,方向明確——直指那幅兒童畫中,“豺狼”藏身的核心區域。沙漏已經倒轉,每一秒都無比珍貴。調虎離山之計已成,下一步,便是直搗黃龍。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走向那片未知的、危機四伏的陰影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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