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亭》這三個字,如同投入黛腦海的一枚深水炸彈,激起的並非洶湧浪濤,而是無聲擴散的、冰冷刺骨的渦旋。它徹底顛覆了她對徐文祖處境的認知——那不再僅僅是一個亟待救援的同誌,更是一個身處精密陷阱中央、卻仍在用儘智慧向外傳遞警告與線索的哨兵。那本傳奇戲曲,絕非偶然出現在囚室,它是徐文祖在敵人嚴密監控下,唯一能觸碰到的、可用於編碼的媒介。
黛避開所有常規聯絡點,像一抹遊魂在清晨的上海街頭穿梭,最終潛入法租界邊緣一棟巴洛克風格公寓樓的地下室。這裡是組織僅存的、未受此次風波波及的絕對安全屋之一,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和陳舊書籍混合的滯重氣息。她必須爭分奪秒,在敵人尚未因昨夜虹口的騷動而全麵收緊羅網之前,解開《牡丹亭》的密語。
她將自己反鎖在室內,拉緊厚重的天鵝絨窗簾,隻在書桌台燈下圈出一片昏黃的光域。腦海中,徐文祖伏案的身影與《牡丹亭》的藍色封麵反複交疊。他為何選擇此書?湯顯祖筆下的生死之戀、夢幻之境,與冷酷的現實情報世界有何關聯?
她摒棄了從劇情主旨入手的常規思路,轉而聚焦於徐文祖作為檔案管理員的職業本能——他對數字、序列、編碼有著近乎偏執的敏感。那麼,密碼的鑰匙,極可能隱藏在《牡丹亭》的結構與文本序列之中。是出目的順序?還是特定唱詞的字符位置?
她憑借記憶,開始在白紙上默寫《牡丹亭》的五十五出出名。當寫到第七出《閨塾》、第十出《驚夢》、第十四出《寫真》、第二十出《鬨殤》、第二十五出《憶女》、第三十五出《回生》……一個隱約的序列開始浮現。這些關乎“教育”、“覺醒”、“留影”、“死亡或劇變)”、“追憶”、“重生”的節點,似乎隱喻著情報工作的某個流程?不,這依然過於文學化,不夠精確。
她轉而嘗試更直接的物理定位。假設徐文祖手頭是某個特定版本,密碼可能藏在特定頁碼、特定行數、特定字符。但若無版本信息,此法如同大海撈針。時間在筆尖與紙張的沙沙摩擦聲中流逝,焦慮如同藤蔓般悄然收緊。
挫敗感開始啃噬她的神經。太陽穴突突直跳,一夜奔波的疲憊與高度緊張後的虛脫一同襲來。她幾乎要懷疑自己的判斷,是否過度解讀了那本偶然出現的書籍?也許它隻是敵人為了彰顯“懷柔”而隨意放置的消遣讀物?這個念頭帶來一陣令人窒息的無力感。
就在她幾乎要放棄這條線索時,目光無意間掃過剛剛默寫出的出名序列中的一個細節——《鬨殤》第二十出)與《憶女》第二十五出)之間,隔著四出。而《回生》第三十五出)與結尾之間,間隔更長……等等!間隔!
一個電光石火般的念頭劈入腦海!徐文祖是否在用出名的序號差來傳遞信息?她立刻抓起筆,將記憶中可能與當前局勢相關的出名序號進行各種加減運算。當她把《驚夢》第十出)與《回生》第三十五出)的序號相減時,得到了數字25。二十五?這代表什麼?毫無頭緒。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換了一個思路。如果序號差不是最終答案,而是指向書中具體文字的坐標呢?比如,第十出的第三十五個字?或者第三十五出的第十個字?這個設想讓她心跳加速。她迫切需要一本《牡丹亭》!
安全屋內沒有。她必須冒險外出尋找。拂曉時分,她偽裝成早起的學生,潛入一所教會大學的圖書館,在古籍閱覽室借到了一本同治年間的木刻本《牡丹亭》。手指觸摸到冰涼紙頁的瞬間,她感到一種接近戰栗的迫切。
回到安全屋,她迫不及待地翻到第十出《驚夢》。找到第三十五個字……是一個普通的虛詞“之”。不對。她又翻到第三十五出《回生》,找到第十個字……是“魂”。依舊意義不明。
坐標的思路或許正確,但坐標的設定方式可能更為複雜。徐文祖是否會使用他們之間僅有的一次、近乎擦肩而過的共同經曆作為密鑰?她回想起初入江海關檔案室時,徐文祖曾處理過的那張關於“礦石”的便簽。礦石……戰略物資……鎢砂!代號“ite7403.1000”的鎢礦砂!
“7403.1000”——這個數字組合是否就是密鑰?她嘗試用“74”和“03”作為行、列坐標,或者用“10”和“00”……各種組合嘗試均告失敗。frustration挫敗感)幾乎達到頂點。
就在她準備合上書本的刹那,目光落在了版權頁上——《牡丹亭》共五十五出。7403.1000……如果忽略小數點,將其視為……除以55總出目數)?不,不對。如果用74和03分彆指向第74個字?但一本書不可能有那麼多字。除非……是循環定位!
她的心臟猛地一跳。用74除以55,餘數是……19!用03除以55,餘數就是03!那麼,第一個坐標就是:第十九出,《牝賊》,第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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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顫抖著翻到第十九出《牝賊》,找到第三個字——“鴆”!
一種冰冷而熾熱的戰栗竄遍全身。她繼續計算,“10”除以55餘10,“00”除以55……餘數視為0還是55?她嘗試0,指向第零出?不存在。那麼視為55,指向第五十五出,《圓駕》!第五十五個字——“翎”!
“鴆”與“翎”?何意?鴆,毒鳥,其羽浸酒可成毒酒。翎,鳥羽。都與“鳥”有關!是了!“信鴿”!他在確認自己的身份!這隻是驗證信息。真正的信息,需要完整的“7403.1000”全部轉換!
她繼續瘋狂計算,將“”每兩位一組,分彆除以55取餘數,得到一係列坐標:(19,3),(10,55),(10,0無效,取55,55)…一係列複雜的定位後,她拚湊出了幾個看似不連貫的字:“鴆”、“翎”、“磺”、“甬”、“金”、“戈”。
這些字如同散落的密碼碎片。她調動全部知識儲備,嘗試組合、聯想。“鴆翎”——毒鳥之羽,是否指代某種危險的信息或物品?“磺”——可能與硫磺有關,亦或指代某種礦物?“甬”——地名,寧波簡稱,亦或指通道?“金戈”——武器,戰爭。
結合徐文祖最後傳遞出的關於鎢砂戰略礦物)的情報,以及當前戰爭背景下各類緊缺物資的流向……一個模糊的圖景開始浮現。她將這些字重新排列組合,嘗試各種可能:“甬”、“鴆”、“磺”……“寧波”、“毒藥”、“硫磺”?
不,不對。“磺”在某些語境下,也指代“磺胺”——一種珍貴的消炎藥!盤尼西林尚未普及的年代,磺胺是前線救命的戰略藥品!“鴆”未必指毒,可能指代“珍貴”、“稀有”且“危險”的屬性。“甬”作為通道,“金戈”代表軍火。
一個完整的、令人震驚的利益鏈條逐漸清晰:通過某種特定渠道甬),進行珍貴藥品鴆磺)與戰略礦產如鎢砂,隱含在初始密鑰中)乃至軍火金戈)的交易!這是一條隱藏在正常貿易之下,為某些勢力很可能是日本軍方或其代理人)輸送血液的黑色動脈!徐文祖在失蹤前,正在調查這條鏈條,而他被囚禁,正是因為觸及了這個核心秘密!那本《牡丹亭》,是他用生命為代價,傳遞出的最後警告——敵人的目的,不僅僅是捕獲一個間諜,更是要保護這條至關重要的“利益鏈條”!
真相大白的瞬間,黛感到的不是喜悅,而是沉甸甸的寒意。徐文祖用如此隱晦的方式,不僅指明了調查方向,更揭示了敵人真正的命脈所在。這份情報的價值,遠超個人的生死。它像一束強光,驟然照亮了之前諸多零散線索背後的巨大陰影。
她必須立刻將這份破譯的情報傳遞出去。但“夜鶯”線路風險未知,老掌櫃處也可能被監視。她想到了一個備用的、極其隱秘的傳遞方式——通過一家位於公共租界、表麵經營南洋僑彙、實則與海外情報組織有鬆散聯係的藥房。藥品,正好與剛剛破譯的“磺”字隱隱契合。
她小心翼翼地將破譯出的關鍵字、推導出的利益鏈條分析,用密寫藥水記錄在一張仿製的藥品說明書背後。選擇的“藥品”,正是一種當時常見的磺胺類藥物。
拂曉已過,天色大亮。黛走出安全屋,融入上海街頭熙攘的人流。手中的“藥品說明書”輕若無物,卻承載著揭示一條肮臟利益鏈條、可能扭轉局部情報戰局的重任。她回頭望了一眼虹口的方向,目光穿透城市的喧囂,仿佛看到了那棟小樓裡,仍在用沉默與智慧進行不屈鬥爭的“信鴿”。
《牡丹亭》的密語已被破解,但圍繞這條“藥品、鎢砂與情報”利益鏈條的殊死鬥爭,才剛剛拉開序幕。她不再僅僅是營救者,更成為了斬向敵人經濟命脈的執劍人。下一步,是如何利用這條情報,撬動整個危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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